(一)
米蘭寫信說要來她這里。她在信中告訴夏草,說她進的那間工廠更差,又是常常不能正常開工,有一天沒一天地打發日子。有貨做時,加班加點;沒貨做時,天天放假;一個月才兩三百的工資,還經常發不出來。
方夏草想叫姐姐過來她這里試試,可沒地方住。發工資的時間也未到,只怕借錢也困難呢。搞到方夏草心里又多了一些煩心事來。
收到信沒過幾天,米蘭還是頂不住那個廠里的冷清而提前過來了。夏草只有花幾元錢再說些好話買通宿舍的保安,可以讓米蘭在她的宿舍先住上一個晚上。第二天,夏草就吩咐米蘭到了時間就去她廠里招聘處應聘。總算好運,米蘭和夏草又進了同一家廠,又是不同部門而已。
當她們兩姐妹終于穩定下來,在此安安靜靜任勞任怨地打工時,林作風伙同一個老家的鄉鄰來到夏草他們如今打工的地方,說是過來跑跑業務,找找機遇,順便來探望一下夏草。 雖然夏草心里對這個姑父早已沒有了當初自己傻傻地付出那份情感的熱心,心中更多的是憎惡與討厭。但畢竟是親人一場,她也不好做得太過分,還是勉強請他們吃了一餐便飯,也算盡她的地主之誼。之后,她把這件事在信中告訴了宇軒。她說自己今天見了一個并不想見的人,但還是請他吃了一餐便飯。
廠里貼出公告規定,從五月一日起,所有的員工全部要穿上夏天的工衣去上班。
五月一日這天,方夏草還是照常穿了冬天的工衣去。她不是不知道廠里的規定,只是前晚加班到深夜十二點,等排隊接水沖完涼已經夜里一點多。夏草感覺實在太累太困,也就懶得把夏天的衣服拿出來洗;等到昨天中午,才把衣服從箱子里翻了出來洗。誰知昨天卻下了一天的暴雨,洗了的工衣還是濕漉漉的未干。她實在沒辦法才只好還穿了冬天的衣服去上班。
來到工廠門口,保安卻阻止她不讓她進。一定要她回去換上夏天的工衣才來。方夏草解釋說衣服洗了還未干呢。保安卻不理這些,就是不讓她進去。
上班鈴聲響過,車間主任走出來跟門口的保安說情叫讓夏草先進去。夏草聽了主任的首肯,抬腳準備進去,誰知那保安卻一把拖了她出來。說什么非得換了工衣才能進去。方夏草又羞又氣,傷心之下,從六樓廠門口直接跑了下來。一個上午沒再去上班。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生委屈,真希望宇軒此時就在自己身邊,說不定就會幫她出了那口惡氣。夏草獨自一個人呆在工業園區里哭泣,眼淚擦了干,干了又擦。好想馬上就辭工,然后去找她的宇軒。
一個上午都在擔心中的米蘭下班后,特意在蓮兒的廠門口等到她下班后一起來勸說夏草。米蘭說:“我剛剛進了廠,你又要出廠,讓我心里好難過。好妹妹,你就不要走了嘛?”蓮兒又說:“是啊,你們兩姐妹好不容易才又走到一起,互相照顧多好,就不要走了嘛!”
聽了米蘭他們的勸告,夏草決定不出廠了,下午還是照常去上班。只是這個月的全勤獎就被罰沒了。
晚上去加班時,方夏草只覺頭痛得厲害,昏沉沉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也許因為上午哭得厲害而眼睛干澀脹痛而沒辦法完成工作。她干脆請了假,一個人在工業園區的花墟邊隨意游蕩。一股夜來香的濃濃幽香撲鼻而來。方夏草隨著那縷縷幽香找去,再細細看那滿墟的花樹,許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花竟開得鮮艷燦爛無比,枝木生長得蔥蔥郁郁,就算黑夜里見到,也是魁麗多姿,香氣撲鼻。空氣中都流通著花花草草的清雅幽香。當微風輕輕一吹,齊齊葉動枝語,花香四溢,繽紛竟艷。方夏草才知道這里已經是春綠滿園,生機勃勃的初夏來臨了。而她每天為了那份枯燥的工作,和掙那份微薄的工資,匆匆忙忙地上班下班根本就無暇留意這些花草的變化。春雖去,夏初臨,工業園區里的園林景色卻是更加的豐滿妖嬈,燦爛迷人。
(二)
方夏草再次收到了齊宇軒寄來的第四封書信。
親愛的夏草:
你好嗎?一個星期沒收到你的來信,心中忐忑不安。不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電話也找不到你,打到你廠里辦公室,人家又不給傳。后來打電話找蓮兒也找不到,真是急得我要命。第二天,再打給蓮兒,總算接通。我托她轉告你下班后一定給我來電話,可一直沒等到。本該是星期天接到你的電話,也沒接到。心里著了慌,真以為你出了什么事,做什么事情也沒了心情。直到今天下午才接到你的電話,才讓我心里踏實下來。
夏草,你可知道,我若一個星期接不到你的電話或信件,心里就好怕,真擔心你出什么事。這樣好不好,我也不要求你的信寫多少,隨便寫上兩句讓我知道你平平安安,不讓我擔驚受怕就可以了。好嗎?
親愛的小妻子,今天晚上才收到你的來信和照片。看后是一陣歡喜一陣憂。從照片來看,你像長大了不少,成熟了不少。可是看你的來信,你還是隨意的撒著小性子,照片和人判若兩人。
我的小妻子,一個人在外不比在家,什么事都任由你來。何況在外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受點委屈。更何況那點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這里,成天的受委屈,我敢說,你都不敢想,信嗎?可我還得挺過來。我自己也覺得改變不少,最起碼懂得頭腦發熱時,冷靜下來降降“溫”。
我親愛的小妻子,你就不能嘗試著去適應這個社會嗎?假如你到時能來北方,也許受的委屈還要大。那時,你直接跟客戶打交道,你如果撒起小性子,生意就沒得做了。好像我每次受到客戶的挑剔,甚至罵我,但我再也不像在家時和他們對著干。心里也確實難受,但想想,我是要賺他們的錢,有時說不定我痛宰他一頓,我也不賠什么。反而倒霉的往往是他們。對客戶,有氣也不能發啊!
親愛的夏草,你能懂我的心嗎?我也想盡快地把你弄過來,可外甥一直沒來,我要等他來后先和他商量好。如果你就這樣來了,到時他不樂意,那呆在一起還有什么意思呢。那倒不如我去廣東,隨便找個工作和你廝守一輩子就算了。
夏草,學會去適應社會,去適應周圍的每一個人,到那時,你就懂得怎樣去對待你所謂的“委屈”了。
祝你
快快長大,早點成熟。
吻你,想你,愛你的軒
某年某月某日
(三)
天氣越來越炎熱,宇軒對方夏草的擔心越發地多起來。在信中一再地叮嚀她不要穿太短的衣裙,不要穿太透明的衣褲。當夏草閱到此處,既讓她覺得感動又覺得委屈。更讓宇軒擔心的是,前段時間夏草回信時告訴宇軒說:“見到了一位她并不想見的人,但是自己還是盡了地主之誼,請他們吃了一頓飯。”
初初宇軒還以為是夏草的前男友明浩,他心中并未責怪,還認為這是應該的。當宇軒在電話里問清楚是林作風時,他聽了非常生氣,心中怒火直燒。扔下一句話說:“以后都不許見那個王八蛋。”就“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剛過去三天,方夏草就收到了齊宇軒寄來的特快專遞。
親愛的夏草:
你好!今天收到你的來信又和你通了電話。在電話里也說不清什么,只好提筆向你寫信了。
今天,大連的天空黑沉沉的,好像有大雨來臨。可是一整天都沒有下雨,連天好像也有著沉重的心事。沉著臉,欲哭無淚。我不知是被今天的天氣感染了,還是什么,心里好難受,好煩悶,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這幾天的生意不怎么好做,也許是看了你的來信。
夏草,當我看到你的信時,初初以為是明浩到你那兒去了,心里倒覺得你是應該好好地盡盡地主之誼。當你在電話里告訴我,是那個畜生時,心里好生煩悶。要是當時我在的話,非得扇他兩個耳光不可。卻又不懂你為啥還能盡你的“地主之誼”。
回到住處,真是越想越氣,便拿起電話打過去,他卻不在家。真想罵他個狗血淋頭。本來春節在家時就想叫人教訓他一頓,但沒有拿下面子。這一次我可不會放過他,等著瞧吧!
夏草,南方現在可以穿夏裙了吧!注意穿裙時,不要穿那些三角底褲。我真是看不慣,像沒穿衣服似的。招搖過市,那未免太別扭了。我是個男人,可我從來不穿短褲出門,女人穿條夏裙,別人隱隱約約看到你的三角短褲,未免想入菲菲。當心別人打你注意,明白嗎?
祝老婆事事如意!
愿老婆天天想我!
吻你,我親愛的小妻子。
軒
某年某月某日
(四)
夏草的真誠,反而讓宇軒多了更多擔心,她不免又心疼起來。但是她卻不想向宇軒再隱瞞什么,免得再加深宇軒心中的誤解。
方夏草漸漸的安靜下來,認同了這種兩地分離的必要和安心打工。默默地等待有一天宇軒在北方的生意做得好了,穩定了,再把自己接過去。只是人算總是不如天算。
兩天前,方夏草還在和坐在她旁邊的大姐閑聊彼此的老公。當她留意到夏草兩眼定定地望著窗外出神時,大姐打趣她說:“又想老公了吧!”
方夏草回頭悠悠地回答大姐:“想也沒用啊!”
大姐比只比方夏草大幾歲。她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他們將孩子留在老家給公公婆婆帶,他們夫婦就雙雙出來打工掙錢。她說:“我以前在市內進了一家廠,因為離老公太遠,沒做多久,就跳槽來到這個地方,就是只希望離他近一點。”因為有共同的話題,夏草和大姐熟絡起來。
第二天,大姐一早地竟痛哭著來廠里請假,都沒來得及知會夏草一聲就走了。夏草后來還是聽她宿舍的工友們說起,說她老公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因為不小心鋼筋扎進眼睛,把左眼扎瞎了。她要急著趕去照顧他。
夏草此時還在心里感慨別人的命運怎么如此多難,誰知自己也是被天意捉弄的人。
廠里經常超時的工作和差強人意的住宿條件,她病倒了。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廠里有些工友還被機器壓傷,身體上留下永遠的創傷。
夏草本以為小小的感冒,隨便買一些藥吃就會好起來,依然每天帶病堅持上班。熬了兩天卻也不見好。到了晚上加班時,夏草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滾燙而又軟綿綿的實在不舒服,只好去請假。到了車間主任這里他卻不批準,他說:“已經有太多人請假,貨都趕不出來,你還是堅持吧。”
請不到假,夏草唯有帶病挨了一個晚上,病情一點不見好轉,卻越來越嚴重。直到第二天在工作中暈倒才被廠里派人送往醫院。經過醫生檢查,拍片下來后,醫生告訴她說是雙肺支氣管炎,間帶肺部感染。醫生囑咐她必須留醫打針吃藥治療。
夏草躺在醫院,已經兩天粒米未進,總算稍稍有些好轉馬上提出出院休養。回到宿舍,廠里的同鄉好友陪著她出去吃了一碗云吞,平時她覺得很好吃的云吞今天卻似乎特別難吃,其味苦澀,似乎還咸得要命。
米蘭下班回來后,她又問夏草想吃什么?夏草跟姐姐說:“我想吃西瓜。”
米蘭馬上去買了兩片西瓜回來,夏草吃下一片立即覺得心中一片清涼舒服。過去不多一會兒,她卻拼命咳嗽起來,喉嚨和心口那一塊咳到火燒火燎般地難受得要死,想咳又咳不出來。她感覺自己是要咳死一般。
治了幾天也還是一點不見好轉,夏草的心變得頹廢起來,開始不愿打針吃藥。米蘭非常著急又非常心痛妹妹,只好叫夏草趕快辭工回家去療養也許會好一點。
聽了姐姐的話,夏草第二天就去遞了辭工申請書。因為是急辭工,按廠里規矩不能馬上領到工資,可夏草如今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她知道蓮兒這兩天才發工資,唯有去找樓上的蓮兒借了兩百路費回來,錢拿回來后隨手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
第二天一早,廠里又來通知說,可以讓她們這些急辭工的員工去領回工資。夏草得到消息馬上去廠里辦公室財務科領回自己的那份工資。領完工資回來,夏草想著自己有錢回去了,就不要再借著蓮兒的錢,先還給她吧。她伸手在枕頭底下摸來摸去也找不到那借來的兩百元錢,竟不知什么時候被人偷去。夏草真是越想越傷心,一氣一急地病情更加嚴重一些,心中只想著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夏草本不想將這些告訴宇軒,免得他在那里為自己擔心牽掛。宇軒卻在這時打來電話,聽出夏草的聲音與往日不同,立即就問她怎么回事。夏草還在對著宇軒撒謊,只說沒事,沒事。
一陣劇烈的咳嗽傳到宇軒的耳朵里,宇軒又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夏草知道也不好再向他隱瞞什么,只有如實告知。
宇軒在電話里聽了夏草的訴說,又聽到她劇烈的狂咳,他著急地催促著夏草說:“快點回去,先回去好好養著。”
回去之前的那個晚上,夏草再賦詩一首寄去給她的宇軒。
這催人淚下的夜啊
只有對你更深 更濃的思念
游移不定的心情
凄凄落落
悲悲戚戚
面對漆黑的蒼穹
我癡癡地遙望
飄過雨的天
只有風
吹著我單薄的身子
高處不勝寒
好想 好想
你就在我身邊
讓我依偎一遍
(五)
和米蘭別過,回到闊別的家鄉。吹著家鄉熟悉的帶著泥土的清風,吃著家鄉親人做的粗茶淡飯,見到家中的親人憨厚淳樸的笑臉,夏草在廣東顯得很嚴重的病情,居然不需要再打針吃藥而奇跡般地好了起來。
夏草在家的這段日子和宇軒繼續保持著書信往來,互相關心。宇軒告訴夏草說,他已經從大連轉到山東煙臺來打拼。強情并未對她細說。他只在信中說,等到他們站穩腳跟,就安排夏草過去。
呆在家中的一段日子,夏草再一次收到宇軒的來信。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居然也是她收到和宇軒之間的最后一封來信。
親愛的夏草:
你好!細細一算,我們已經分開半年了。這一段時間沒你在身邊,隨著也沒有了吵吵鬧鬧,而只有對你更多的思念,更多的愛。人真是一個奇怪的動物。在一起時,老是要吵架,吵完后不到一小時又重歸于好。分了吧,離開那些吵鬧吧,又想長相廝守。真鬧不懂為什么有這么怪的感情。想你,想得要命。白天一直沒法想你,腦袋里裝的都是怎樣拉好客戶,每天應到哪些地方去,沒有時間去想。可一靜下來,就想起你。特別是晚上,難不想你,真是“反反復復,孤枕難眠”啊!
不知你的病是否已全部康復,心里只有對你的掛念。非常抱歉,不能陪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讓你無憂無慮。相信我,這一天不會讓你等得太久,我們現在轉移了地方,去了煙臺。等到我們事業初步形成,我就安排你來這里。
昨晚我去看了一場電影,名叫《泰坦尼克號》。故事是由一個叫露絲·唐信的一百零一歲的英國老太太回憶的一段發生在一艘名叫泰坦尼克號大客輪上的一段真情畢露的真實感人的愛情故事。
影片中的露絲·唐信,據說她的男友在她開鏡前車禍身亡。難怪演得這么動人,催人淚下。了解了這些背景,再去看這部電影,故事和現實混為一體。真叫人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情沖動。
夏草,也許我是被這個故事感染。這幾天我一直沉浸在我們相識、相知、相愛的浪潮里,不能自拔。再找不到一點點男人剛強的味道。沉浸在也許別人說只有女人才有的纏綿里。
夏草,我愛你,為你瘋狂,為你心痛!
保重身體!
安心養病!
深愛你的軒
某年某月某日
心靈感悟:人生總有那看不見的暗流。不到最后,誰也相信自己是被最愛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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