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楓站在宮門口,默默打量著輝煌卻猙獰的皇宮。
如果有可能,寧愿一輩子都不必再踏入這里。
不過片刻之間,他便毫不留戀的朝著馬車走去。這地方實在不怎么討人喜歡。
莫言早已站在車旁等候,見他過來恭順地挑起車簾。
莫辰楓不由的雙眉一挑,馬車里的小幾上靜靜的躺著一張紙。
他冷冽的眼神掃了一眼莫言,莫言只微微點下頭。
他便毫不猶豫的踏上了車轅,車簾放下,莫言穩穩地駕車離去。
素簽上一片雪白,干凈平整的沒有一絲墨痕。
莫辰楓從懷中掏出個小小的玉瓶,從里面緩緩倒出一滴藍紫色的液體滴在紙上。
瞬間,紙面上便出現了清晰的字跡。
上面,是齊嬤嬤的資料。
原來,齊嬤嬤竟是柳家找來的。尹貴妃即將生產,宮里按慣例需提前備下乳母。
柳家從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找了個不起眼的奶媽。這奶媽長得普普通通沒什么特點。只不過有點小聰明,更重要的是貪心。
齊嬤嬤家原本是極窮的,根本養不活孩子。以前生養的孩子不是餓死了就是賣掉了。正在為這個剛出生的孩子發愁,柳家主動找上了她。
齊嬤嬤搖身一變,成了皇家乳母。
他的丈夫和兒子冬兒也成了柳家最不起眼的家丁。
從此,她們再不用為生計發愁。
當然,在所有人眼中,齊嬤嬤的兒子和丈夫已經是個死人。
柳家起先找來齊嬤嬤不過是為了送到尹貴妃身邊伺機而動。偏巧尹貴妃的孩子沒了。
本來,倒霉的齊嬤嬤作為棄子只有死路一條。但尹貴妃一時大意忘記了將她送出宮,皇后便也故意的忘記了。
更巧的是尹貴妃竟將她送給了睿王府,這樣棄子便又成了一顆有用的棋子。
這么些年,齊嬤嬤的親人一直在柳家,自然是讓她干什么便干什么了。
如今,齊嬤嬤已死,至于他的丈夫和兒子自然也不可能有機會活著。這個人和這些事從此便在這滾滾紅塵中湮滅。
莫辰楓指尖微微用力,手中的紙張瞬間便成了粉末。他信手將粉末拋出窗外,這張紙便也如齊嬤嬤一般,不存在了。
皇后竟然一早就布下了棋子,相信她本意并不想這么早動用這顆棋子。反而是夙翊寒沉不住氣,幫著他把釘子給拔了。
但此事若是沒有玉錦云恐怕不會有這么順利。
想到玉錦云,他的心中不由的一陣迷茫。
對這個人,他當真是看不透。
當初找上她無非是為了買糧,并沒打算與她有過多的交集。沒想到她竟又主動的找上了自己提出了一筆更大的生意。
他對別人的事一向是不感興趣的,但玉錦云太善于猜度人心,她給的籌碼實在是太大了,讓他無法拒絕。
他手中握有五十萬的兵權,近些年邊關并不太平,鳳翎又遭了災,國庫并不充裕,軍餉漸漸就成了問題。
他手下有個厲害的謀士叫范鯤鵬為他出個不錯的主意,以民養病。所有的士兵在休戰時則開荒種地,戰爭來臨則上陣打仗。即戰時為兵,閑時為農。倒也能解一時之困。
但,這并非長久之計。
士兵終究是需要訓練的,種地哪有時間訓練?
閑時為農,不過是聽上去好聽罷了,若是戰火不斷總是打仗呢?
軍餉的事情的確讓他很是頭疼。
玉錦云竟然愿意由他來負擔軍餉,而她所要的不過是助她做官護她周全。
這生意實在是劃算,為了他手下五十萬人的生計他答應了。
起先,他也擔心玉錦云會逼著他做什么讓他為難的事。
但沒想到,他們秘密結盟以來,她從未提出過任何的要求,反而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自己。
玉錦云是個出色的生意人,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他實在看不透,她究竟要的是什么。
剛才那封密信是玉錦云給他的,看信的方法也是玉錦云教他的。
那樣的信若非用特殊的手段處理,到了誰的手中都不過是廢紙一張。
她竟能將皇后隱藏了十幾年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那又怎么會是個簡單的人?今日御書房的種種也是她早已預見到的,她曾笑言誰最想殺了齊嬤嬤誰就是兇手。
他真的沒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齊嬤嬤竟是那個樣子,囂張而詭異,和他所見到的完全不一樣,他實在不知道她用了怎樣的手段。
這樣的人,還有什么需要他去保護的嗎?
想到她那雙明亮純凈如琉璃般清透明亮,卻又如寒潭般深邃清冷的眸子,他的心一陣的恍惚。
他的心一向冷硬如冰,對于該死的人一向是不姑息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們兩人意見相左,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下得去手除掉她。
他手里握著支竹筒沉思良久,終于還是點著了扔了出去。
“嘶”一聲輕響,從竹筒中飛出支煙花,一直升到高空劃開一個閃亮的紅點,亮的出奇耀目。
玉錦云盯著天上耀目的紅點,臉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了然。
段月痕妖媚的雙眸不錯神地將她的每個表情變化都盡收眼底,修長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臉上卻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玉錦云回頭,正對上他燦若春花的明媚笑顏,不由一晃神,低咒一聲妖孽。
段月痕道:“錦云,可是被我的美色迷住了?”
玉錦云卻淡笑道:“若是有一天你做不了太子去飛鴻樓掛個牌,一準能紅透半邊天。”
段月痕殷紅的雙唇微微撅起,臉上的表情委屈的不得了:“人家好心好意來幫你,累的半死,你還有心情奚落人家。”
說著話,雙眸之中淚光盈盈,當真叫人不忍苛責。
玉錦云輕嘆口氣道:“你能不能別總在我面前這樣子,剛剛吃的不少這會胃著實難受。”
段月痕雙眸之中的淚光瞬間便消失不見,又掛上了那傾國傾城的笑顏:“說實在的,你這信號彈放出來的也太晚了些。皎月樓的菜再好吃,吃了兩個時辰也會撐著的。”
玉錦云若有所思的道:“終究還是放了。今天真是要謝謝你。”
“錦云何必跟我這么客氣,你的事我自當盡心竭力去辦的。”
玉錦云突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段月痕,放佛想要看透他燦爛的笑臉下隱藏的是什么。
段月痕被她盯的脊背發毛,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你干什么這么看我?”
良久,玉錦云嘆口氣道:“攝魂術當真是厲害的。可是你卻也耗費了不少的元氣吧。這樣大的恩情,你可叫我怎么還?”
段月痕正色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南召就算還了。”
玉錦云白他一眼道:“我剛被皇上封了官還沒做過癮呢,你就又想讓我當老百姓嗎?”
段月痕笑道:“知道你不會跟我走,我開個玩笑。其實今天也沒費什么力氣。你事先已經給那人種了傀儡蠱,普普通通的牽魂引也就辦到了。”
“有了攝魂術還真是好辦事呢。”
“攝魂術可不是那么好學的,一個弄不好,反噬之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起的。”
“你學的多久了?”
段月痕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攝魂術不是學來的,只要是我段氏血脈天生就會攝魂術。只是后天也需要不斷的修習才能日漸的完善。若非段氏血脈到死也學不會的,即便是傀儡蠱,若非段氏族人也無法驅使,會被蠱蟲反噬。”
玉錦云不由得一怔,這家伙明知道傀儡蠱會反噬竟豪不提醒的交給了她。幸好她的母親是段紫玉,她的身上也有著段氏的血脈,否則,還真是危險了。
等等,段氏血脈,段月痕將只有段氏血脈方能驅使的傀儡蠱給了她是什么意思?他就那么篤定她不會被反噬?難道他知道了什么?
思及此,她不由僵硬的道:“那,那倒也未必吧。”
段月痕嬌媚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良久輕輕笑道:“是啊,凡事都有個萬一。看來是老祖宗夸大其詞了呢,不然我就再見不到錦云了。”
玉錦云幽幽的道:“你肯幫我當真是毫無條件的嗎?”
段月痕嬉笑道:“當然,幫錦云怎么會有條件。只不過,錦云如果方便的話幫我找個人吧。”
玉錦云雙眉一挑,就知道天底下不會有免費的午餐:“找誰?”
段月痕的笑容瞬間便消失了,認真而又嚴肅,玉錦云不由一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段月痕。
“像錦云一樣的女人。”
玉錦云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有人可以將玩笑開的如此正經嗎?偏偏段月痕的表情出奇的正經。
“月痕很喜歡尋人開心嗎?”
段月痕輕輕搖頭道:“我是認真的。”
說著將一幅畫軸遞到玉錦云手中,示意她打開。
畫軸應該有些年頭了,紙的邊緣已微微泛黃。
上面赫然畫著一男一女。
男子長身玉立,道不盡的瀟灑風流。女子身段窈窕,如仙子誤落凡塵,美麗純凈。兩人在一起,說不出的般配。
玉錦云心中不由的一動。
段月痕緩緩的道:“這是我的姑姑和她的夫君。我姑姑是我國烏蠻教上屆的天女。從她去世后,眾位長老護法找尋了十多年,也沒找到新的天女。只在幾月前天女殿生出異象,有預言說天女出現在鄴都,所以我便來了這里。”
玉錦云聽得心頭狂跳,段月痕的姑姑和姑父,那不就是她的爹娘嗎?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爹娘的樣子。心中不由的一陣酸澀,缺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她將畫遞給段月痕道:“既然是你的親人,何故讓我看?”
段月痕道:“錦云不覺得,畫上的人很眼熟嗎?”卻并不伸手去接。
玉錦云目光再次落在畫上,她又怎么會沒發現,自己和母親的樣貌有十之七八都是相似的。只是氣質大不相同罷了。
難怪段月痕從見到自己第一眼起就對自己特別的關注,原來這就是原因。傀儡蠱也不過就是個試探罷了。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不過巧合罷了。玉某并不認識他們。”
段月痕良久未語:“你可知,我姑姑曾傳信給我父王,她尚有一子一女在人世。可惜我們找了這么些年始終未能找到。”
玉錦云點點頭道:“的確凄慘。”
段月痕雙眸一眨不眨定在玉錦云臉上,似乎想要看穿她。
驀地,他燦若星光的眸子陡然一暗,如海中深邃的漩渦不斷旋轉擴大,叫人不知不覺的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玉錦云暗道一聲不好,心神不由的一陣恍惚。驟然間一聲輕嘆,一只溫熱的大掌輕輕附上她的雙眸,將她視線隔絕。
壓力遁去,段月痕雙眸依舊清明,仿佛剛剛只是玉錦云的錯覺。
良久,唇邊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如春花皎月,芳華滿地。
只聽他動人心魄的聲音道:“錦云說的不錯,天下間巧合實在太多了。所以我今天請求你幫我找找我那苦命的表妹,我和父王實在是想念的緊啊。”
“錦云自會盡心盡力。”
她可沒有忽略掉段月痕的話里話外可是只讓他幫忙找表妹的,表弟兩個字提都沒有提。
皎月樓對面是個普普通通的客棧,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飄入一間普普通通的客房。
房中一人,修長均勻的指尖夾著枚玉白的棋子,正在跟自己對弈。
他的身上是一襲如血般鮮艷的紅袍,臉上卻罩著半塊銀質的面具。只露出一個精致完美的下顎和一張薄薄的嘴唇。雙眸則如冰般冷漠,仿佛一切東西在他眼中都失去了生命和色彩。
那藍衣人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直到他手中白子落定才緩緩道:“閣主,段月痕走了。”
紅衣男子并未答言,只是輕輕揮一揮手。
藍衣人便又如鬼魅般飄了出去,放佛他從來都沒出現在這房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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