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娘抱著她躲在床底下,她甚至能感覺到娘輕顫的發(fā)抖。小女孩伸手摸摸娘的臉,將腦袋藏進(jìn)娘懷里,“娘,不怕。”
“嗯,嗯,不怕,不怕。”婦人抱著小女孩答應(yīng)道,心頭的恐懼沒有減少半分。
馬蹄聲,暴雨聲,踐踏聲,嘶鳴聲,呼喊聲,求救聲在這灰蒙蒙的世界里混雜在一起,小女孩沒有看到外面的情況,卻知道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慘烈。
鮮血,是外面這個世界唯一的顏色。
“怦怦怦!”
“開門開門!快開門!”
“開門開門!讓我們進(jìn)去!”
門外窗外突然響起激烈的怒喝,木頭小門和窗戶不禁捶打,微微顫抖著。小女孩睜大著眼睛,她看到門框上掉下一片片墻灰。
男人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婦人帶著女孩連滾帶爬得爬在男人身邊,“怎么辦?怎么辦?他們會不會進(jìn)來?”
男人驚慌失措,兩只眼睛發(fā)直得手足無措,接下來該怎么辦?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們會不會闖進(jìn)來?闖進(jìn)來以后會干什么?
“去,去,去,去搬東西!”男人結(jié)結(jié)巴巴突然想起來,急忙拉著婦人去般家里所有東西,無論衣柜、茶壺、大米、醬菜壇子全部對到門口和窗下,然而門和床依然在劇烈得顫抖著,仿佛隨時都可能不堪重負(fù)得倒下。
外面的叫罵聲越來越響,撞門撞窗的力道越來越大,婦人哭道,“他們是誰,他們?yōu)槭裁匆M(jìn)來!這是我們的家啊!”
“婦人之見,你懂什么!肯定是打敗仗的士兵要逃到我們這里躲藏!這屋子的門要是破了,外面這幫野獸肯定會全部闖進(jìn)來,到時候我們哪還有命啊!”男人沖著妻子大聲道。
婦人嗚嗚得哭著,小女孩望著顫顫巍巍得門,吞了口口水,她注意到門上左邊的一角已經(jīng)快被掀開了……
“不好!”
“不好!”
北風(fēng)耀和莫言少望著那些亂闖的民兵突然醒悟到,急忙指揮手下控制住這些民兵!然而他們能夠打敗這些沒有組織沒有紀(jì)律的民兵,卻阻止不了這些人四處逃竄,動作之快,地方之刁鉆,人數(shù)之眾多,讓北風(fēng)耀和莫言少這些兵疲于奔命。
現(xiàn)在,無組織無記錄,剛剛被他們利用的弱點轉(zhuǎn)瞬變成了致命的匕首!
如果不將這股力量控制起來,這些民兵一定會將陵城攪得天翻地覆!在陵城討生活的百姓一定會被屠殺!莫言少不禁握緊拳頭。
“啊!——”
“救命啊!”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娘!你不要死!不要死!茹茹怕!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跟你們拼了!”
“快逃!丫丫!快逃!不要回頭!”
大街小巷傳來驚慌得哭喊,悲痛的叫喚,隱隱約約從人群中出現(xiàn)花布衣衫,不到一秒就倒下,淹沒在人堆里。
“不要濫殺,將他們控制起來!”北風(fēng)耀發(fā)號命令,緊皺著眉。
“投降者免死,擅闖民宅者殺無赦!”莫言少高喝。
然而人群已經(jīng)混亂,無數(shù)民兵早已逃竄,大雨瀟瀟,聲音淹沒在血紅的雨水中……
“戴將軍。”
馬被突然勒住,高高揚起前蹄,坐在馬背上的戴宏身子不穩(wěn),手筋腳筋被挑斷無法借力,一斜,摔到地上。
坐在馬背上的少將冷眼看著滾到地上蒼白了臉色的戴宏絲毫沒有下馬扶起的打算,他從腰側(cè)抽出銀亮的佩劍,抵住戴宏的咽喉,“戴將軍,對不起了。”
戴宏扯著嘴角一笑,對于他的行為并不感到驚訝,“我想知道理由。”
少將抿抿嘴,“止觀下臺,就是我上臺的日子。”
“你就這么肯定止觀會為了我離開?”戴宏譏諷得看著少將。
少將不為所動,“你死了,他即使不離開也不會完全忠于平王,到時候我還是能取而代之!”
“即使你不殺我,他也一定會離開,如此可否放我一馬?”戴宏問道,心中卻沒有絲毫求生的欲望,他已是一個廢人,與其這般活著,他寧愿一死!
少將搖搖頭,“你死了,他就肯定不能留下,我要一個絕對的把握。”
“你不怕他追查誰殺了我?”
少將垂眼,漠然道,“兵荒馬亂,我護(hù)你不周。”
戴宏了然得閉上眼,沒有任何反抗,或者說如今的他也沒有能力反抗。他知道野心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尤其是靠近權(quán)勢這種高度危險的地方。只是想到遠(yuǎn)地拼殺的止觀,心中戚戚然,不知他現(xiàn)在在何處,是否已經(jīng)闖入皇宮?早知如此,他寧愿死在止觀手下,只是他心里會不好過吧?這樣也好,死在這里,他終究算是為國而死吧?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從小到大,如一副黑白的畫卷,一起長大缺了大門牙的小止觀,村頭坐著的破爛小老頭,豆腐店總給男人揩油的漂亮大嬸,祭將軍追著白羽副將軍四處打的場面,篝火旁拉歌說黃話喝大碗酒的痛快,萬人寂然血流成河的尸骨戰(zhàn)場,冰冷夜晚幾十個人抱在一起取暖的艱難,受傷后有戰(zhàn)友替自己涂藥的畫面,祭將軍死時眾人密謀造反的決然,醉生夢死長居陵城的生活,娶妻生子消磨了雄心的平淡……
這一生,足了!
雨水砸在戴宏臉上,迸濺出一小朵一小朵晶瑩的碎花,長劍從脖子上抹過,濺起一片琳瑯的血紅,輕輕落下,混著雨水浸染周邊蓬勃的翠色。
一個將軍就這樣死在了荒郊外。
少將策馬離去,地上的尸體儼然少了一個頭顱……
天地蒼茫,生殺無數(shù),尸骨遍地。
戰(zhàn)爭,仍然在繼續(xù)……
魏都守在城墻上眺望著遠(yuǎn)處黑壓壓的一片人,五萬大軍,決不能讓他們進(jìn)城!身后的廝殺聲一直穿透著雨幕層層傳來,他可以想象現(xiàn)在有多么混亂,多么血腥。這是關(guān)門打狗,狗已經(jīng)放進(jìn),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如果再放進(jìn)更多的狗,給這些垂死掙扎的狗一線希望,這陵城究竟還能不能保住,這真成一個大問題了!
“魏將軍,他們還是不肯來。”一名老兵站在魏都身后道,老賴,蝦子,草頭等等為代表的老兵仍然不能釋懷。祭月能說服這些四大將軍,但她沒法說服軍中每一個人。
魏都揮揮手,表示知道。他明白老賴,蝦子,草頭等人的心情,那么多年了,有些仇恨能夠逝去,有些是刻在骨子里銘記于心的。如果他只是一個人,他也許也會跟著老賴他們一樣,光棍得說不參加就不參加,誰能甘心給仇人賣命?可是他不是一個人。身為將軍,他肩負(fù)著無數(shù)兄弟的性命,同時他也肩負(fù)著整個大漢,所有百姓的生命安危。
他相信他們最終被月公子說服的,不是她能夠替祭將軍復(fù)仇,而且他們需要一個人給他們一個臺階,讓他們能伸出手來守護(hù)這個大漢。如果真能憑三言兩語就被一個人說服,他們也不會守著這么多年的仇視和敵意了。風(fēng)清能夠放下成見,大概也是想明白自己的職責(zé)吧。
他們是將軍,所以他們不能任性得看著大漢一步步淪陷,看著百姓遭受水生火熱的苦難;他們是將軍,所以他們必須拋棄個人私情第一個站出來,解救大漢的危機(jī),保障百姓的生活。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
祭將軍當(dāng)年的話仿佛猶言在耳,魏都緊緊握著手中佩劍,眺望遠(yuǎn)方道,“城門不能讓他們撞破,城門在,我們在,城門亡,不,即使我們亡,城門也必須在!”
站在魏都身后一眾將士默然無語,他們看到遠(yuǎn)處的大軍已經(jīng)修整好,徐徐朝陵城推進(jìn)。
樓里的媽媽突然從側(cè)門走進(jìn),俯身在老人耳邊說了幾句話,老人點點頭,臉上露出似喜非喜的表情。
“主子去去就來,請?zhí)笊缘绕獭!眿寢寣罆哉f道,一邊為老人戴上斗笠,推著老人的輪椅將她從側(cè)門推出。
這事要擱在別人身上甚是怪異,在別人的地方,讓主人家稍后,自己出去見客哪有這般道理?而且讓人等待的還是當(dāng)今太后!祭曉倒沒什么感覺,扣動著手中的佛珠閉著眼念念有詞。能讓姑姑動容的,整個世界上的人屈指可數(shù),而又在皇宮之中,她想她知道是誰了。
但要出去見見嗎?她的確很好奇姑姑一直維護(hù)的那個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讓姑姑露出如此神色?姑姑什么大風(fēng)大浪都敲過,一輩子也快走到盡頭,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能讓她露出那樣似喜非喜的表情?她能感覺到,姑姑其實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其實是高興的。
“姑姑。”見到老人進(jìn)來,祭月站起來喊道。屋子里只有祭月一人,金鐵牛和卡卡都守在門外。
“嗯。”老人從鼻中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抬頭瞥了一眼祭月,神色又恢復(fù)無悲無喜的常態(tài),“找我何事?”
“姑姑,只有那一個選擇嗎?”祭月沉聲道,眼睛直直看著面紗下的老人。
老人望著祭月,冷淡道,“有第二個選擇。”
祭月聞言一喜。
老人徐徐道,“我要皇帝的命。”
祭月臉上的微喜僵硬在臉上來不及褪下,袖子下的雙手緊握成全。皇上的命對姑姑而言毫無用處,她如此說只不過變相拒絕祭月,只是聞言依然覺得難受。
“我以為你已經(jīng)想明白了才來見我。”老人似是有些疲憊,對著媽媽道,“走吧。”
媽媽看了祭月一眼,依言推過老人的輪椅。
“姑姑。”
輪椅推已經(jīng)到門邊突然停下,老人望著窗外飛濺在花瓣上的雨水沉默,靜等著身后背對著站著的人接下來的話。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