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面色沉重得注視著遠處,他們已經發(fā)起三輪進攻,一輪比一輪狠,城門口增加的尸體一輪比一輪多,而且……魏都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城墻上,遙遠處又緩緩馳來一隊人馬,敵人的兵力還在不斷增加!
“將軍,已經有不少人受傷了!只怕我們擋不了他們下一輪進攻。他們肯定會攻到城門口的!”一名少將站在魏都身后稟報道。
魏都又何嘗不明白,敵人的數(shù)量是自己的數(shù)倍之多,如果他們一齊進攻,尸骨都能堆得比城墻高,到時候他們憑什么阻止他們?
圍繞在魏都身邊的氣氛很是沉悶,站在他身后的眾將士皆垂頭。連帶著站在城墻上的士兵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敵人都生出一種悲壯的絕望。
死了吧,這一場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無聲的沉默在城墻上靜靜得蔓延。
突然,身后傳來隱隱約約的叫聲,魏都驟然回頭,豎耳聆聽著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不同于以往聲嘶竭力得沖鋒吶喊,那一聲聲悲戚的求救充滿著無助和深深的乞求。
“他們……”魏都頓了頓,“在喊什么?”
“祭將軍……”剛才稟報的小將軍哽咽了一下答道。
眾將士都沉默得注視著身后的陵城,這一座繁華的城市,前一天還在歌舞升平,載歌載舞,酒香肉肥,今日卻已經生殺不絕,妻離子散,籠罩著沉沉的霧靄。
都說慷慨激昂的言語是戰(zhàn)場上唯一的論調,他能勾起一個人最興奮的神經,從而可以讓將士慷慨激昂的赴死!然而,此時此刻,無聲的沉默卻更讓人產生大無畏的赴死精神,他們可以無懼生死,義無反顧得沖到敵人面前,大刀闊斧得殺敵!
他們不是孤軍作戰(zhàn),他們的身后站著陵城無數(shù)無辜的百姓,他們手無寸鐵,只能用那一聲聲發(fā)自內心的呼喚來告訴將士們,他們需要他們的保護!他們乞求他們的保護!
因為被需要,所以生命才有了存在的意義。
城墻上一個剛剛手上被箭雨射中肩膀的漢子,皺著張臉,粗聲粗氣道,“靠!叫什么叫,老子都負傷了,還要弄得老子心里難受!”
扶著漢子的士兵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笑著自厭道,“他媽的,今天的雨真大,水都流進眼睛了……”
“哥的媳婦還在城里!操蛋!這仗得快點打完,哥還要回去抱媳婦呢!”守在墻角下的一個士兵沒好氣道,心里又疼又酸,他不敢問,也不知道問誰,他的媳婦還在不在……
“媽媽的,不就是些野狗么!怕什么!咱們好歹在祭將軍手下當過兵,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即使再來一倍,老子我也把他們打回去叫奶奶!”
“哈哈,干了那幫兔崽子!讓他們見識見識爺爺?shù)谋臼拢 ?/p>
“就是!干了那幫崽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喲,你還會文人那文縐縐的一套了啊?!”
“去你的!臭小子皮癢是吧!”
“哈哈!”
“哈哈哈!”
……
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不管是城墻上的士兵還是城墻下的士兵,不管是受傷的士兵還是沒受傷的士兵,他們都毫無懼色得談笑著,笑罵著,絲毫不將城外的敵人放在眼里!
他們身后站著無數(shù)手無寸鐵的百姓,站著無數(shù)需要他們保護的人們,也站著無數(shù)個家庭、妻兒,爹娘,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他們明白,自己在前面多殺一個人,他們身后的人就多一分安全!他們在用他們的吶喊在向他們求助!所以他們決不能退縮!
這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和驕傲!
敵人發(fā)動了第四次進攻,聲勢浩大,人攢涌動,黑黑的一片頭顱,餓狼一般撲來!
不少將士望向天空,遙遠的東方,烏云散去一小塊,金色燦爛到極致的陽光落下一小片美麗的光芒。
祭將軍一定在天上看著他們,他們絕不能給祭將軍丟臉!
魏都臉上的愁容散去,看著一幫悍不畏死、鐵骨錚錚的兄弟,他知道這場仗不能輸,也不會輸!
他緊緊得攥了攥拳頭!
女孩豆豆被打得去了半條命,鼻子嘴巴耳朵都流出鮮血,但她仍然活著,她相信娘不會騙她,她相信祭將軍一定會到來!
一匹艷麗的紅色,從灰蒙蒙的大雨中殺出,銀亮的槍頭折射出彩虹一般絢麗的光彩,火紅的披風在風中飄揚,目之所及,仿佛整個天地只剩下那一道光彩,美麗到極致,紅艷到極致!
“吁!——”一陣高昂的馬鳴,隨即那身影翻騰起來!四散的披風,如火一般燃燒熾熱的顏色成為小女孩心中永遠的記憶。
當她慢慢變老,變得很老很老的時候,豆豆撫摸著自己的孫子的小光腦袋,追憶著當她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她微笑著如此道,“那時候奶奶以為活不成了,然而就在那最后的一刻,奶奶看到一匹大紅馬駕著七彩的云朵從遙遠的天空而來,馬上之人的重月公子身披金紅披風,手持紅纓長槍,風雨成為她的背景,鮮血浸染她的腳下,她高貴得如同天神,俊美無雙,器宇軒昂,讓人心甘情愿得伏在地上對她膜拜。”
“重月公子好厲害,她打跑所有敵人了嗎?”頭上“寸草不生”的小光頭不客氣得拍掉奶奶的手,為什么每個人都喜歡摸他的頭捏?不知道再摸下去頭發(fā)就長不出來嗎?小光頭孫子既想躲開,又舍不得奶奶的故事,只好心不甘得重新爬到奶奶膝上聽故事,一個關于名為重月的傳奇故事。
豆豆奶奶瞇著眼笑,又摸摸小小的光頭,驕傲道,“她當然打跑了所有人!奶奶的娘心中住著一個神,她叫祭月,奶奶的心中也住著一個神,她的名字就重月!她從天上而來,為了救大漢而來!然后她來到奶奶身邊,將奶奶身邊的壞人全部打跑……”
小光頭聽得笑瞇了兩只彎彎的眼睛,得瑟得好像是自己替奶奶打跑了所有的壞人!
這已經是許多許多年以后的一則小故事了……
“聽我號令!濫殺無辜者,擅闖民宅者,一律殺無赦!保護百姓者,無論是誰,一人十兩!將這個命令給我?guī)С鋈ィ 奔涝抡驹隈R上高喝道,蒼白面具上的兩只眼睛似乎有著洞穿時空的力量,落在每個人的心上。手上的長槍輕而易舉得將一只深往豆豆的拳頭撥開,男人卻似乎受到了什么大力撞擊,整個人朝后揚起,摔倒。
“真得?!”十兩啊,那可是勞作半年的工錢!
“不騙人?”有人將信將疑。
“莫要詐我們!”有人不信。
“不會先殺了我們再給我們錢吧?!”
……
人群中眾說紛紜,卡卡一直跟著祭月,他看到金鐵牛一直悍不畏死得貼身保護她,看到她一路駛來,冷峻的側臉,看到她將一個個敵人挑落,扶起一個個百姓……
他不懂她的心里裝著什么,他也不明白她為何待自己那么好,教他所有的一切?為什么要這么做?……
“卡卡。”臨行前,她忽然叫住自己。
卡卡抬頭機警得望向祭月,應聲道,“在。”
祭月回頭,眼眸深處藏著一種不可見,不可捉摸的神色,卡卡不懂那代表什么,只聽她對自己道,“這一仗,我們必勝!而你將在這場仗中一直跟著我,能學到多少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學得多如何?”卡卡忍不住問道。
祭月一笑,笑得神秘莫測,她沒有給卡卡留下答案。策馬離去的身影,帶著那么一絲的動人心魄的澎湃。
“有什么信不信?!他們也是大漢的百姓!你們忘了你們也是大漢的百姓嘛!”蒼白可笑的面具上是一雙憤怒的眼睛,她厲聲道,“我們都是大漢的人,為什么要在這里自相殘殺?你們在這里殺了無辜的百姓,他日誰又知道會不會有人殺到你們家里?!平王已死,你們不過想要活下來,我給你們這個機會!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話已經落在這里,我用我重月的名義起誓,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萬箭穿心!”
頓時原本質疑得聲音有了平息的跡象,一個個民兵默默垂下頭去,他們四處逃竄闖入民房不過為了一個生存。所有的人都漸漸止住動作,停下來看著突然闖入的紅衣將軍,是將軍吧?要不然怎有那樣的氣勢?!
有人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不會殺我們?”
說話的是距離祭月處的一個小個子男人,說男人也算不上,大約只有十六七歲,還是個少年。他瞪大著眼睛看著火紅的身影朝自己走來,馬上的人翻身下馬,不禁害怕得后退一步。她要干什么?她,她不會要殺了自己吧?她剛才還說不會殺我們的!
在少年混沌緊張得還沒決心要做什么之前,一只手握住了少年拿著大斧的右手。
所有人,不管是民兵還是祭月帶來的人都眼睜睜得看著這個紅袍將軍想要干什么,是要……殺了這個少年嗎?
少年驚詫害怕得抬起頭,右手被握住,讓他更加不知所措。然后仰頭卻撞上一雙溫柔含笑的眸子,沒有恨意,沒有鄙視,只有淡淡的……憐惜?他看錯了吧?
祭月手指一動,少年就傻愣愣得松開手,輕易讓祭月拿過他手中的斧子,現(xiàn)在只要她愿意,一斧子就能輕而易舉得解決了面前這個毫無防備的少年!
“啪”得一聲,祭月將斧子丟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像大人揉揉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揉亂他原本就雞窩一樣的頭發(fā),拉過他的手道,“這樣一雙手不是舉著斧子到處殺人的,它可以拿起筆寫國家大事,指點江山,意氣風發(fā)!它可以拿起長矛對著敵人沖鋒陷陣,將他們斬落馬下,將大燕大楚趕出大漢!它可以拿起鐮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娶妻生子,安樂一生!但無論是哪一個,它都不該拿著武器面對自己人!你要知道,這里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是與你生在同一片土地!長在同一片土地!說著同樣的話,唱著同樣的歌!我們有同一個名字,你知道嗎?大漢的子民,這是我們永遠的身份!”
少年的眼眶微微一紅,抽著鼻子想哭又不敢哭。祭月卻是笑著將他攬入懷中,拍著他的肩膀道,“相信我,這里沒有人想要傷害你,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放下你的武器,你不是俘虜,你只是一個走錯了路的孩子。等到事情解決了,你就可以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爹娘,去看看自己的兄弟姐妹,去看看隔壁家的鄰居有沒有生一個大胖小子,去偷偷野地里的菜,怎么樣都行!”
“哇!——”少年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了出來,伏在祭月的肩上痛哭不已,眼淚鼻涕一起下,祭月也不在意身上的東西,拍著他的背安慰。
原本氣勢洶洶的民兵一個個都紅了眼睛,這雨真大!該死的!怎么全流到眼睛里了!眾人一抹臉,撇過頭去。
金鐵牛看到這一幕,笑得合不攏嘴,樂呵呵得跳下馬,對著腳下一個小女孩伸出手,“來,起來吧!”
豆豆看著一臉絡腮胡的男人,倒也不怕,伸出細細的胳膊小小的手,放進寬闊的大掌中,臉上青紫的傷口一笑就疼,但她卻執(zhí)意咧著嘴笑。
少年哭了一陣,然后抽抽搭搭得大聲道,“我,我,我家鄰居,還沒有要生娃娃的!”
“哈哈哈哈……”
“哈哈!這個傻小子!”
“哈哈哈,笨小子回去種地吧!”
“就是,哪里來那么笨的一個小子!”
……
眾人一陣取笑。笑得少年臉紅的不成樣子,他扯扯衣服,不好意思得摸摸臉,不服氣得嘟囔道,“真得是這樣的!”
“哈哈哈……”
“哈哈!”
少年的回答又引來一陣哄笑,大街上,當?shù)谝粋€民兵扔下武器后,第二個第三個接連不斷,成片的武器丟在地上,什么都有,鐵鍬,斧子,鐮刀,還有……炒菜的鏟子?
收拾結局的士兵也都和和氣氣得上前,拍拍丟下武器的民兵的肩膀,示意他們跟自己走。也有惡氣洶洶得士兵見他們什么都沒拿,將人揍翻在地,但隨后這名士兵就被上一級隊長狠狠扇了一記耳光,被人脫下盔甲,隨著這些民兵一道被押解。
卡卡望著這一幕,鮮血還在地上流淌,有些民兵已經自發(fā)收拾殘局,這些是他們弄出來,當他們面對這樣的局面時都有些不敢置信,這真的是自己弄得嗎?
卡卡轉頭望向重新回到馬上的人,他知道她座下的那匹馬曾叫紅雪,它曾經陪伴過一個史上最輝煌的女將軍,如今它又要載出一個輝煌的傳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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