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東西擺的整潔而有格調,青青翠翠的盆景擺在窗沿上,桌子上,架子上,整個屋子都充滿一種蓬勃的生機。這樣的生機又不顯得歡騰,靜靜得如同這個屋子的主人,溫柔閑適,又有一種天高地遠的不可捉摸。
也只有這樣的屋子才配得上這樣的人。季汝剛走進就生出這樣的感慨。屋子兩側擺著各種樂器,書畫,針織等等,一點也不顯凌亂,更是添了一份高雅之氣。
旭日東升,冰雪消融,一點一點釋放出新的生機的泉水從山間沿著曲曲折折的路潺潺奔下,晶瑩的水珠在堅硬的石頭上迸濺出閃亮的光芒,碎成無數細如塵埃的水粉,淡淡的消散在空中。流暢而輕靈的樂聲從指尖跳躍而出,讓人生出心平氣和的安詳感。
原本焦慮的心情也在這樣的樂聲中一點一點靜下去。
“如何?”撥下最后一個音節,綠水坐在椅子上抬起頭來笑著問道。
季汝不懂這些,羞紅著臉,呆愣得點點頭,“很好聽。”
綠水淺淺笑著起身給季汝倒了一杯綠茶,以他的身份做這樣的事情,讓人受寵若驚,“你來找我一定聽說了我以前的事情吧?”
季汝雙手捧著茶杯,這個茶杯和外面的茶杯不同,沒有手柄,橢圓體,只能用握或者捧,他點點頭,“聽過一些。”
綠水坐到湘潭木椅子上,一舉一動都透著優雅和高貴,三十多歲的滄桑只留下淡淡的影子,成熟穩健的魅力最終化為深厚的祥和融入這屋子的沒一個角落。季汝從未想過,也從未看過哪一個人的寧靜氣質能和眼前這個人相比,恍若烏云驚雷驚濤拍浪之后澄澈到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干凈得仿佛凝固了時空。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綠水明知故問,卻也不讓人覺得反感,仿佛就該如此。
季汝望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忽然抬起頭,面對這個才見過一次的男人,也許是那種神秘寧和的氣質,季汝有一吐為快的說話欲望,只想把所有的事都傾訴給他聽,“我原本只是一個小山村里患病的男人,家里和和美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沒有平王的征兵,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娶村子里一個平凡的女人安安靜靜得過一輩子。但是事實很殘酷,我的父親,哥哥們都被征兵征走了再也沒有回來,當我也被發現要拖走,娘差點被人糟蹋時,重月出現了,是他救了我和我娘,還讓我手刃那些兇手。然后我娘避免我再次被征,讓我跟著重月一路來陵城。”
季汝簡單得敘述著過去,三言兩語將自己所有的掙扎,困苦都深深掩埋。今日,當他回顧過去時,不知為什么,自己口中的那些事為什么他會覺得離自己那么遠。明明才沒有多少日子,一個月都不到,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界。
綠水沒有打斷,淡淡的微笑給了季汝說下去的欲望。
“到了陵城,我才知道自己和這里的人差距有多大。我什么都不懂,我會為一個銅板斤斤計較,心疼不已,看到幾千兩的銀子頻頻咋舌;我非常不理解為什么有人可以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為博人一笑;我困惑得學著別人教給我最基本的生活道理和知識。重月說我很美,可是,我除了一張臉其他什么都不行……”想到自己和重月白羽他們之間的差距,季汝的心就惶惶然得墜下去,墜下去,墜到很深很深的深淵。一直以來,他用笑來掩蓋自己的情緒,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很纖細,一丁點的好就能讓自己感動,一丁點的厭惡就能讓自己察覺。這樣的自己,所以才更明白自己和重月他們之間的鴻溝有多大,有多深。
當他看著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得謀劃著什么,激烈得爭吵著,他會適時得給他們上點心,或者送壺醒神茶,然后笑著離開,他會給白羽小心涂藥,包扎傷口,會押著卡卡去洗澡,但終究到底他什么都不會,他會的是任何一個丫頭小伺都等代替自己的雜活,除了美麗,他再沒有信心能和別人比什么……
所有在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如此出色,即使是年紀最小的卡卡也能幫得上忙,只有他,只要他什么也不會!
他的心中藏著深深的羨慕和自卑……
一只手搭在季汝肩膀上,綠水平波細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明白你的感覺,曾經我也有過這樣的困惑迷茫。當他還沒展露鋒芒時,你待在他的身邊感覺不到明顯的差距,當他一朝化龍,翱翔九天,你會突然感到迷惘,原來自己和他們的距離是那么那么遠,對嗎?”
季汝點點頭。
“一個人的鋒芒太盛,他自己不會知道,這會給他身邊的人帶來多么巨大的壓力。但如果你想要真正站在他的身邊,就要學會成長,擁有足夠的資本和驕傲站在他的身邊。”綠水笑著道,看到季汝依舊沒有振作起來,就知道他的心思,“別擔心,重月公子沒事的,他這樣大富大貴的人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在皇宮里,太后雖然能只手遮天,但還是有很多人看著的。”
季汝再次點頭,烏黑的長發遮住他半張臉頰,細膩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中散發出朦朧的光暈,綠水看得也不禁產生一股莫名的沖動。回過神來在心中嘆了口氣,比自己當年還要美上三分,真真有禍國殃民的資本啊。只是……他還不懂得如何利用罷了。
“你知道嗎?今日我本來就是專程來看看重月公子和你的。”綠水感慨道。
季汝疑惑得抬起頭來,看重月他明白,但是看自己?
“天仙樓,我連做八年極品花魁,從來沒有一個花魁坐得比我更長,你知道為什么嗎?”綠水問道。
“祭將軍?”季汝猜測道,因為先前他聽花香說關于綠水的事情提到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
綠水點頭,手指不經意得瑟縮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暗淡幾分,“看來你真得聽了我過去不少事。你知道嗎,重月公子和當年的祭將軍很像,而你,和當年的我很像。這便是今日我為什么幫你的理由。”
季汝微微吃驚的瞪大眼睛,重月能和當年的祭將軍相比?而自己……能和眼前這個男人相提并論?
“你現在苦于自己無能,對于救重月一點忙也幫不上,而且還深深感覺到自己和他們的差距,你有想過如何改變嗎?”綠水問道。
“我,我……”季汝結結巴巴,臉色變得更加晦澀,“……我不知道。”
“相信他一定會安然無事,這就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全心全意得信他,以及信他身邊的人。”綠水臉上漸漸帶上一絲絲的嚴肅,“你還太弱小,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在陵城也沒有足夠的聲望和地位。如果你擁有我十年前的權力和廣大的關系網,今日你就不會如此迷惘無措。你可以從你的酒客中套到你要的消息,可以借助別人的力量讓即使下天牢的重月過得和在這里一樣舒服,或者自己入宮去追查你要的信息,抑或團結一起要救他的人將她救出來,絕不需要像現在這樣坐在這里覺得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
季汝……心動了,他深深得被綠水口中的權力吸引。他真得能做到那樣的地步嗎?他可以成為那樣的人嗎?“撲通”一聲,季汝吞了口口水,有些緊張,有些恐懼,又有些想往,這是他從來不曾想過的強大。那樣的人……自己一定不會再自卑了吧……到時候在重月困難的時候,他也就可以幫上忙了吧……
“你能做的不是如何救重月,要相信白殿王,四大將軍,驃騎大將軍,皇上他們不會不管的。你做的就是讓自己快快成長起來。其待得重月公子出獄的那一日,你已經能有足夠驕傲的資本站在他身邊。”綠水沉聲道。
“我……該怎么做?”季汝的心活躍起來,相比進來時一團麻亂,現在有了方向,一切都清晰起來。
綠水笑了,心疼又有些憐惜得看著面前這個稚氣的少年,不答反問道,“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前,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季汝點點頭,示意他問。
“你覺得你是他的誰?”這個他,很顯然就是祭月。
季汝一怔,這個答案連他自己怕也不清楚吧,“他說……我是暖床的……”
綠水搖頭,“我問的是你,你覺得你是他的誰?”
季汝低頭,手中的茶水已經涼了,水面上的葉子全部沉到杯底,他看到綠色的茶水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我,不知道……”
真得只是簡單的暖床人嗎?可是從來沒有主人會對一個暖床人那么好,是朋友嗎?那個人總是調戲自己,看著自己氣急敗壞,他就特別高興……
“那么,你對他是什么感情?他對你又是什么感情?”綠水的問題每一個都問在針尖上,刺得季汝搖頭,連連道,“不知道。”
等到季汝平靜下來,綠水才道,“最后一個問題,前面幾個問題你都可以不回答,但最后一個你必須回答。”
“你問。”季汝靜靜等待著最后一個問題。
“你想做他的什么?”
風一下子從窗戶外吹進,吹滅了屋子里的燈光,吹得季汝的腦子陷入了迷惘,一只螢火蟲才外邊搖搖晃晃得飛進,成為房間中唯一的光明。
這個夜晚,對季汝而言,注定是一場掙扎和自省,也許更是人生最大的轉折點。
他的前路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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