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祭月和卡卡坐在天牢和獄卒拉鋸戰的時候,天牢外已經是另一片天空。短短兩日內,從坊間流傳出祭月被下旨關入天牢的懿旨傳遍整個陵城;短短兩日內,一些意氣書生就聯系到上萬百姓集體到宮門口抗議!
陵城府衙門口人滿為患,父老鄉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請求大老爺將祭月放出;宮門口的呼喚,上萬百姓一聲聲啼血般的呼喊穿過宮墻直達太后后宮;各家稍稍有些權勢的權貴宅子門口也圍了不少人,一齊懇求這些鄉紳聯名上書;上朝臣子的轎子更是被百姓堵在路上,寸步難行。
“誰在外面叫嚷?”一雙向著金色琉璃珠子繡著鳳凰的繡鞋出現在御花園的東墻下。
“回青小姐的話,是一些祈愿的百姓在宮門口叫嚷,已經有兩天了。”陪侍的宮女答道。
順著東墻慢慢走去,穿過圓拱的石門就可以遙遙看見遠處的朱紅色宮門。青葉飛望著緊閉的宮門,沉吟半響豎耳傾聽那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叫喊。重月?他們是發動民愿求皇上放人的嗎?想到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子,黑色的夜晚一身白袍浸染鮮血,冷冰如修羅;大雨傾盆下將自己狼狽得摔在地上,雨水流淌而下;火焰紅的駿馬上翻飛的披風,回眸間天地為之暗淡,滿城百姓齊齊跪下,高呼萬歲……
那樣的人,得勝歸來后,竟然被太后關入天牢……
皇家,皇宮,哪里在乎誰榮耀?權勢,才是立足陵城的樹根。青葉飛問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不清楚。”
“罷了,我們去天牢看看。”青葉飛嘆了口氣,對于那人,又恨又氣,又有些說不出的羨慕。竟然將她堂堂右相之女像丟垃圾得丟出院落,她從來沒受過這等侮辱!聽著宮門外震耳欲聾的呼喊聲,青葉飛搖搖頭,他日她登后位,定然也要擁有這等愛戴,真是……看著都羨慕。
“可是……不妥……”宮女為難得遲疑,青小姐如此尊貴之人怎可輕易去天牢?
青葉飛淡淡瞥了一眼,語氣中夾著心意已決的命令,“跟上。”
此時西墻下的朱紅宮門下由太監領路帶著樞密李密進宮面圣,李密的額角微微沁出汗珠,眼睛飄忽不定,向著前面的太監打探道,“公公可知皇上為何召喚我?”
“皇上沒說,咱家怎么知道?”公公笑瞇瞇得回頭道。
因為心中有鬼,那瞇著眼笑成兩朵彎月的眼睛看在李密眼中覺得更加不懷好意。這時候皇上為什么召見自己?李密不安,待走到御書房門口,李密先擦擦臉上的虛汗,然后腰板一挺大步走進去,“臣,樞密使李密,參見皇上!”
半響無人應答。
李密抬頭偷偷看了眼批閱奏章的皇上,維持著跪拜的姿勢。皇上臉上很平靜,但這樣的平靜卻讓李密什么也看不出來,更加忐忑。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尋常發怒還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皇上生氣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密這把老骨頭有些受不了,身子搖搖晃晃,外加內心發虛,汗水浸透后背。
“李密,聽說你一個月前買了一座宅子給你的十九妾?”歐澈明眼皮也沒抬一下平靜道。
李密的心思轉了十九個彎還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突然說這個是什么意思?難道自己的宅子有什么不對?還是那個十九妾有什么關系?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事實,稍稍打聽就知道,他沒法撒謊,“是……”
“那小妾漂亮嗎?”歐澈明心情頗好的問道。
李密怎么也看不出皇上的態度,心中越發不安,虛汗淋漓,戰戰兢兢,斟字酌句道,“普通婦人,有幾分姿色,難登大雅之堂。”
難道皇上看上了自己的十九妾?李密靈光一閃,突然想到。對啊!肯定是這樣!因為他不好當面向自己的臣子要人,只有這樣旁敲側擊,哈哈,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虧得自己機靈!于是李密試探著媚笑道,“如果皇上覺得不好,微臣可以休了……”這個小妾。
最后四個字還沒有吐出就聽雷霆怒喝,“好你個李密!”
歐澈明突然起身,手中那份奏章朝著李密頭上劈頭蓋臉砸去,而李密只能維持著剛才的動作,連躲都不能躲,緊閉著眼挨了這一奏章的襲擊。
“一個宅子一千三百兩,一個小妾六百兩!以娶小妾為名,收受賄賂十萬兩!你倒是拿錢拿得心安!”歐澈明疾言厲色怒喝,一條條陳述李密歷年的罪狀,“每年倒賣小國刀槍三十萬支,貪污二百萬兩!克扣糧草,折成白銀三十萬兩!欺上瞞下,買官賣官受賄五十萬!操家二十一家,貪污六百七十八萬!這些年,你就是這么給朕辦事的!李密,你給我從實招來!”
“皇上,冤枉!”李密急忙高呼,痛心疾首道,“皇上,定是有小人陷害下官!下官絕沒有干出如此荒唐的事?!下官怎敢欺瞞皇上?!請皇上明鑒!”
“冤枉?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歐澈明大喝,“李密,你莫非以為你做的事真得天衣無縫,查無可查?”
“皇上!若無證據,臣拒不承認!臣之清白,日月可見!斷無做過任何對不起皇上的事情!”李密義正言辭,以頭搶地,額前磕出一片血跡。
“好個李密!這些年你就是那這套一直欺瞞朕,當朕什么都不知道的三歲孩子!你要證據,朕就給你證據!”
一本賬簿砸到李密受傷的額頭,染上一點嫣紅。李密的心頓時涼了一半,難道,難道真有證據?顫顫巍巍得碰過賬簿,看著上面一條條一列列,李密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白的像雪一樣,毫無血色。
“皇上,皇上,聽微臣解釋!微臣是有苦衷的,皇……”李密急急忙忙開口道,和剛才壯士般的拒不承認形成巨大的對比。
歐澈明冷笑,“你想說什么?李密,李謀士?”
李密的聲音戛然而止,聽到最后三個字,他睜大著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歐澈明。“吧嗒”一聲,冷汗順著臉頰滴落在地。
“想說什么呢,李謀士?”歐澈明笑得從容不迫,輕聲道,“據說平王府上一直有一個姓李的黑衣斗篷的謀士,他從來不露面,也不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人稱李謀士。每次出入平王府都是夜深人靜,肅清道路,與平王單獨相約,至今沒有人真正看過李謀士的真面目。你知道這個李謀士是誰嗎?”
望著笑瞇瞇的皇上,李密的腦子一片空白,這個笑容讓他想到毛骨悚然得恐懼,“臣,臣,臣不是……”
“不是?李密,你太小看朕了。”歐澈明臉上的笑容一斂,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得看著李密,李密從不知道皇上居然也有這樣的氣勢,他,他不過就是一個奶聲奶氣,沒長大……不,他已經長大了。看著明黃的黃袍裹著的修長身軀,這個皇上已經慢慢長大了。第一次,他真正意識到這個問題,一直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孩子的皇上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這個認知,讓他驚懼不安,因為長大皇帝更容易擁有操縱人生死的權勢。“李密,不要當別人都是傻瓜,朕這些年一直沒有動你就是怕打草驚蛇,畢竟讓人知道朕的樞密使竟然是平王的一個參謀,朕的臉上也無光!”
“所以……你才費盡心思湊集這些罪證?”李密哆嗦著嘴唇道。
“不錯。”歐澈明毫不避諱,看著李密的眼中多了一份輕視和冷意,“你念恩,因為平王救過你的弟弟,所以你想回報他。可是,你卻辜負了朕!如果平王已死,朕也不好留著你。樞密使這樣的職位還是比較重要的,你年紀大了,也該讓年輕人坐坐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李密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即使死了又何妨?!只可惜李密我生不逢時,若晚生幾年,我定當為皇上效力,但微臣正直黃金歲月時,皇上卻只是個孩子,平王又對微臣有恩,無奈只好向他效力!”李密眼角的皺紋間留下兩行老淚,“皇上,下輩子,臣一定為您做牛做馬,回報今生微臣對皇上辜負的信任!”
一聲冷哼,歐澈明好笑得看著李密,嘲諷道,“李密,你可真懂朕,最后時刻知道求我沒用,倒不如給自己樹立個生不逢時的良臣形象,興許朕一個不忍就放輕了責罰。你可是這樣想的?”
心思被拆穿,李密抿嘴不語,臉色卻更差了幾分。
“李密,你們這些年習慣性得把朕當個孩子輕視,現在……”歐澈明閉上眼,臉上卻露著明媚的淡淡的笑容,映著陽光仿佛融化一般,“你們要付出代價了……”
李密被秘密押下,向外傳言只是皇上和李密有要事相商。手下的羽林軍卻是已經暗中包圍了數個府邸,然后在同一時間將數名官員收押抄家。此事瞬間驚動各方勢力,人人心驚膽寒,為皇上出手迅速和心思縝密而震驚。
一網打盡,完完全全的一網打盡!平王余黨,一個不留!平王死去這才兩日!他如何掌握得了這些詳盡的消息?或者,其實,他早就心中有數,只等一個契機?
御書房的窗戶敞開著,風吹來,帶起幾絲烏黑的秀發,他就仿佛一個誤入人間的精靈,或者是女子畫筆下潑墨版的畫上又經過精心描繪的畫中人。
王衍走入御書房時看到就是這樣一副凝固而又美好的畫面,在皇上的身上,這個人間至尊的人的身上,他竟然看到了一種寧和和與世無爭。真得好難好難,把這樣美如謫仙的人和權勢滔天,整日勾心斗角的皇上聯系起來,更難以相信前一刻,他下令罷黜一百六十名官員,抄家三十九個官員,五名官員株連九族,更有數不清的女人和孩子被流放……
“王衍,做的好,你做的假賬簿完全打亂李密的心思!”歐澈明笑起來,淡淡如花開,閉著小憩的眼角徐徐睜開,宛若蝴蝶煽動著翅膀飛了起來,“這次,多虧有你幫忙。”
王衍默然,不管是李密下跪,從宅子和小妾談起,還是用假賬簿擾亂李密的心神,每一步他都考慮到了。他猜透了做臣子的心思,他知道一個人的底線在哪里,所以他選擇步步緊逼,讓李密一點點慌亂最后信以為真。呵,有什么賬本?王衍瞟了眼地上的冊子,不過是一個以假亂真的道具罷了。沒想到真得成了!李密肯定沒有細看,心神已經慌亂自然也看不出這其中的錯誤……
“皇上不去看他嗎?”王衍平靜問道。他已經聽說了不少關于皇上和那個人之間的消息。相伴皇上十年,王衍也多少清楚皇上的脾性,他知道那個人在皇上的心中一定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歐澈明扭過頭望向窗外,窗戶外一小朵花骨朵羞羞答答得開了一小個口子。歐澈明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個字,“我……”
“下去吧,王衍,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等處理完了,我自然會去見他。”歐澈明淡淡道。
王衍卻是一驚,他注意到了,皇上竟然用了“我”?恐怕那個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得多得多……
黃袍底下,歐澈明的股指分明的手指近乎蒼白得捏著椅子一角,他不可能告訴別人自己實在無臉見他。他對自己幫助那么多,而自己卻還無法將他救出天牢,生為一個帝王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有什么面目站在他的面前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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