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貝神醫(yī)世家晏府,相傳祖輩是圖索帝國的巫術(shù)之師,隨著帝國的滅亡逃離到三貝,以卓越的醫(yī)術(shù)取得了當時國主的信任與重用,三貝第一任國主親自提的“妙手回春”四字,至今仍高掛在朱漆大門前。他出生長大在此,從小跟著祖父、父親研習(xí)醫(yī)術(shù),家中世代均出入宮中。很小的時候,他聽祖父說過,八神的丞相府有著離塵珠,‘既得離塵珠,乃定天下事’。原來躲得了一時,終究躲不過一世。金鑲玉般華貴的醉生夢死,世人都說進了那朱漆大門,有享不盡的榮華,可他偏偏要與那天生的好福氣背道相馳。
父親告訴他,那顆珠子可定天下的時候,他退卻了,人世間有很多事情,他小的時候看到,不明白其中意思,漸漸長大了,開始懂得其中意思的時候,自己也便卷入其中,晏晉德不愿意涉入,那人性泯滅的無良之地,抗爭過后的代價是被趕出神醫(yī)府,臨走時母親含淚勸阻,父親看著決絕的他道:“不管你走的多遠,離開多久,最后都注定要走上和你祖輩相同的道路,我們活著便是一把供人攀登的梯子,與別人不同的是,我們是一把天梯,是通往天上的梯子。”
他與易墨涼,自小長在一塊,他的祖父定期去王府,為老王妃請平安脈,他總是跟著去,小小的個子有很燦爛的笑容,逢人便開口問好,府里每個人都喜歡他,老王妃曾今說過,他笑起來像三月里剛回暖的風(fēng),不冷不熱,雖不奪目,卻剛剛好。
突然晏晉德轉(zhuǎn)身,剛剛好抱住了睡在身邊的,那嬌柔的小妻子,整個臉靠在頸間呼著溫?zé)岬臍庀ⅲ磉吶吮慌糜行┌W,微微轉(zhuǎn)醒,一手擋住晏晉德,一手撐著半邊臉笑了道:“夫君怎么了。”
“妍兒。”晏晉德只是輕輕的,叫了自己妻子的名字。
“睡吧,夫君。等天亮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文妍兒轉(zhuǎn)身擁抱住他,輕輕拍著。她來到彌日山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后來遇見晏晉德,滿山綠色中有個人走近了她,笑容疏懶而和煦,他彬彬有禮向她問話,口中帶了些趕路的疲憊,眼角深而沉。
“姑娘,請問彌日山要往何處行?”
“此處便是彌日山,公子早已在山中了。”
晨間空中透著一層模糊的光,到處結(jié)著一層水霧。善醒昨晚喝了藥后便沉沉睡去。天尚未亮透時,照舊在輾轉(zhuǎn)夢靨中驚醒,她起床走到井臺邊,想要去打水。忽的背后傳來一陣喊聲:“二小姐的傷還沒好,切不可再使力,還是我來吧。”文妍兒俏聲的對著她道,從她手中接過木桶,放下繩索,井口處往上濺起水花,她咯咯笑著,笑容間純真的可愛。
“勞煩晏夫人。”她恭敬回答并沒有走開,在一旁相幫著,兩人把水合力倒在醬黃色水缸內(nèi),文妍兒探頭在水里看著自己倒影,一手拂過自己鬢角仔細壓攏,那高梳的發(fā)髻向下垂斜,箍在耳邊,從兩側(cè)分別挑出一絡(luò)長發(fā),編出了花樣將其余散發(fā)全數(shù)梳攏在內(nèi),精致的依在腦后,前段插著一枚白玉制的牡丹花葉梳背,一只手腕上帶著對蓮花雙喜紋路的銀質(zhì)手鐲,隨著她手臂上下起伏的動作,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別老是夫人夫人的,都叫老了,我今年也才十七,你呢?”她直爽的問著,挽起衣袖拿過門邊砍好的木柴想要燒火。
“十六。”她簡單答著,也彎下身子去拿柴火,看見文妍兒進了灶間便道:“昨天吃了晏夫人做的好菜,今日小女想要做些菜與晏夫人,不知夫人可否允許。”
“再叫夫人,我便要惱了。你十六,那就是妹妹,呵呵。”她用手掩住嘴角輕聲笑道,眼中有著太陽的光芒,一手撐著灶臺,一邊又道:“既然你要做菜,那是極好的,夫君一直嫌棄我做不好菜,如今你來做,咋們不要告訴他,看他今日有何說辭。”她邊說邊用手拉平身斜襟上衣外面穿的銀紅鏤花穿云紋半臂,走向善醒時影影綽綽,腳邊松綠色裙擺浮動,帶起胭脂花香。
善醒長久生活在庵堂內(nèi),對于女子二字從未有過深切的體會,在千歲府中,李德才送來衣料,做好的衣服整齊疊放在柜子里,她從未想過要去穿,多喜從小生的喜氣嬌柔,常被尼姑們欺負,兩人忙著活命,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如今看見文妍兒,方知世間女子千嬌百媚,喜樂年華里該有的歡顏。
太陽碾過的光映照在她眼里,善醒總是會記起那一天,文妍兒笑著對她說:“那就是妹妹了。”她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去到彌日山,那純真爽直的小妻子,或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
手中揉面漸漸成形,取過文妍兒拿來的棗泥餡料,捏成一小塊包入面團,攤平放入油鍋中煎炸,鍋中米粥燒得翻滾,又切出了各色細小豆干丁、筍丁,將腌制過的雞肉放在油里炒勻放入粥內(nèi),抽出一根木柴,弄小火候,蓋鍋燜煮。
天光亮透的時候,易墨涼與晏晉德從外間回來,兩人身上沾了些草間的露水,文妍兒知他是去采藥,上前拿了布替他拍去塵土道:“王爺與夫君回來的正當時,飯才做好。”
“我算準了你的時辰,哪一日不是到了日上三竿才用飯的,我是粗鄙之人,夫人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王爺乃是貴客,你千萬不可怠慢。”他笑了用手搭在文妍兒肩頭,低頭看住她,眼中柔情蜜意。
“王爺貴客,昨日怠慢了,今日再嘗嘗。”她眼中閃過慧黠的光芒,推開晏晉德請易墨涼上座,善醒此時從灶間走出,手中端了一碗粥,并著筷勺。
晏晉德看了道:“二小姐如何一直搶她的活計,小姐來了原是她該忙的時候,怎好讓賤內(nèi)閑暇空余,無所事事,做個無用之人。”他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晏晉德原本隨性慣了,從小只有別人聽他的話,從來也不顧及別人,此時雖外人在,他也照說不誤,倒是文妍兒紅著臉只管斜眼睨她,笑意盈盈。
兩人嬉戲時,易墨涼正盯著善醒,眼見她走出,原本是抬頭,平和笑意的臉上頓時一愣,慢慢隱了那最常見的笑,低頭將碗放在桌上,便再也不曾抬起頭來。他知道孫善醒這些天,已經(jīng)察覺到自己對她的惱怒與憤恨,然她卻并非臣服與惶恐,而是躲藏與逃避,這讓易墨涼被服從慣的本性激起迷惑,他活著不用征服,天底下的事情樣樣都在手里。孫善醒違背他的話而又不對他,做出任何解釋,如若以往他會做出快速準確的判斷,現(xiàn)在遇著善醒,他便不能這樣做了,易墨涼一直看她,卻一直看不清她。
“夫君,這飯可符合你心意。”文妍兒問道。
“味道似乎和平時有些許不一樣,但你做的菜哪有一日是好的,王爺與二小姐不要責(zé)怪才好。”晏晉德笑著說。
文妍兒笑意更甚,輕輕出聲道:“這話,夫君要和二小姐說才好,今日的飯菜可是二小姐做的。”
晏晉德被一說,噎住了嘴邊的話語,此時手中的碗拿著,想說話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文妍兒得意笑道:“原來夫君嫌我做不好飯,并非味道的緣故,而是一直拿我取笑,每日里我早起與你做飯,你倒每日里尋我樂子,明日想要我做飯,是再也不能夠的了。”她說完低頭喝粥,嘴角邊止不住的笑,晏晉德看了便說道:“明日里,我早起與你做飯吃,你每日里尋我樂子可好。”
善醒一直低頭不語,聽見兩人一說一搭,此刻也忍不住抿住了嘴角,那刻意忍住的笑,也在易墨涼眼中,他越來越迷茫,心中似燃著一團烈火,放著一盆冰水,他長到現(xiàn)在,從來不知道水火難忍,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孫善醒卻實實在在的,給了他一份很好的煎熬。
晏晉德照例替她診脈,每天煎藥喝藥,日子到也很平常。只是善醒知道她的毒是不能解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中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中了毒。
來三貝時,孫夫人找過她,王后也來找過她,善醒的世界,頓時被翻開了一個很大空隙,這里面是孫夫人告訴她的‘身是孫家人,當擔(dān)天下事’。也是王后告訴她的‘你既去到三貝,便并非是一個人,而是擔(dān)了整個八神,歷來成大事者,惟有舍棄小我,這是你的不幸,也是幸’。
她跪在地上,佛院青石板鋪就的路,剛下過雨的天,到處濕漉漉,善醒看見那石頭縫里,長出的一點點青苔,眼前各色鞋的影子晃動,是宮女的,是太監(jiān)的,是侍衛(wèi)的,是王后的,她心中也長出一點點潮濕雨天的青苔。
善醒聽懂了孫夫人說的話,聽懂了王后說的話,她一直沒有忘記,來到三貝自己該做的事情,也曾害怕,也有猶豫,但她并沒有忘記。那日她用刀劃過自己左手腕被發(fā)現(xiàn)時,隱約聽見府中下人的驚叫聲,和他陰郁的話語:“既然想死,下手就該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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