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的天到處有著迷離的霧氣,月色忽明忽暗的看不真切,后院結冰的湖水漸漸融化,流淌過石頭敲出“咚咚”聲,那抹月色便也投影在朦朧的水中。
轉著手中的酒杯,易墨涼看著天上的月亮。從什么時候起他也喜歡看月亮了,那個淡如月色的女子,靜靜站著,靜靜想著,靜靜活著。他笑了起來,明亮的眼神中有著月亮的影子。
她站在遠處看著他笑起的眼神,很漂亮,很干凈。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的神情,明亮的月色下明亮的眼神。善醒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站立在他身后抬頭望著天邊的月色。
“既然來了,為何又不做聲。”易墨涼放下手中的酒杯緩緩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著。夜里天冷,她出來時隨手拿了件衣服,易墨涼轉身看著她,那月白色的高腰裙衫上開著潔凈的墨色蓮花,閃著水墨一樣的光華。
“這是墨蓮的衣服,她的衣服上總是繡著蓮花,就和她的名字一樣。小時候做衣服,她總叫嚷著要蓮花,要蓮花,本王還記得她那時只有十歲,我笑話她長的丑,不能穿漂亮衣服,只能穿樹葉。把手上摘的葉子灑在她身上,就在這后院子里,她繞過石桌要打我,一腳絆住了,頭摔在椅子邊緣上,身上頭上都是血,我急了一把抱住她,下人們圍了一圈,老王妃讓我到祠堂罰跪不許吃飯。”易墨涼微微的笑著,嘴角有著捉摸不定的殺意。
他眼中藏著對于過往太多的情感,被壓抑住的苦澀,隨著酒中溫良的熱度一涌而上,他把手中酒杯輕輕轉動又道:“到了晚上,我真是餓得極難受,耳邊聽到門外有微弱的響動,心里正怒便放高了聲音責罵,那門微微開出一條縫,伸出一只手把饅頭放下就跑,我開門出去看時,已經沒有人影,但那繡墨色蓮花的衣袖口,本王卻一直記得。”易墨涼一直記得那天的饅頭,冷了硬了,咬在嘴里食之無味。墨蓮,他的妹妹,慢慢消失在他開門的時候,跑的遠遠不見人影。
善醒看著易墨涼,聽他講起往事,那些悲痛稍稍帶有依戀的事情,發生在他小時候的事情。他是小王爺,永遠低頭看向那些匍匐在腳下的人。她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永遠匍匐在別人腳下,原本應該隔著幾千里山與水的他,月色下向他提起,那些注定不能重逢傷痛,遺落在人間里,世人用血一點點將它埋葬,她等到現在所做的,也不過是將自己一點點埋葬。以后,或許,她也會變作那月色下被提起的往事。然而更多的,以后,或許,她會變作落土不存枝骨的往事,無力也無奈。
“小女不知這是墨蓮小姐的衣服,惹了王爺傷心事。”善醒低頭,口中喃喃道歉,她來到此處本是偶然,不想遇見易墨涼獨酌賞月,想回頭時卻停止,善醒看見易墨涼抬頭時,眼中難以言喻的害怕與厭惡。他眼中的神情,善醒見過,在長明庵河邊洗衣時,她分明也從自己的眼里,見到了這種厭惡,那是自己,她看見了自己,卻害怕,卻厭惡。她捂著眼睛再次看向河里時,仍舊是同樣的影子,一遍一遍她揉著眼睛想要看清楚,看清楚是誰,河里的是誰,妖獸一樣的影子是她,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是孫善醒。
易墨涼笑著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只要是往事便會被人提起,今天過后的事情也是往事,以后你和我也會被人提起,在無數人口中提起,說著說著事情就成了故事,故事的開端,故事的結尾,難以抗拒的世人的嘴,世人的心。二小姐可否要聽個故事。”他坐在椅上,從酒壺中到了酒,一杯杯下肚,喝得有些急,他微微嗆住咳起來,善醒心里著急便開口道:“王爺病才好,天色已涼,這酒也涼,不宜多飲。”
他從酒壺中又到了一杯遞給善醒道:“既然本王不宜多喝,二小姐飲了可好。”
善醒低頭不語,易墨涼將酒杯遞到她眼前道:“小姐怎又不說話了,這酒并非穿腸毒藥,不會要了小姐的命,飲了它,本王也好給你講故事。”她仍舊沒有動靜,卻輕微抬眼,他修長身材此刻站立在對面,兩人隔得很近,推來擋去的酒氣沾著熏香,混成一種奇異的熱氣散發在空中,善醒眼中的一個影子突然伸手拉住她,被往后一推,善醒半靠在桌子上,“叮叮哐哐”聲響中,桌上原本放著的果盤與酒壺酒杯,全數落在地上,酒香四溢更甚剛才,容易讓人沉醉的氣息。
易墨涼一手控著她掙扎的雙手,拉過放在她背后,俯身壓向她,一手拿過酒杯抵住道:“二小姐為何每次都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被推倒在桌子上頭仰望著,可以看見剛才很好的月色,此時慢慢隱沒在云層里,風吹得比剛才小,云層不可見的緩慢移動蓋住兩人的天空。善醒掙扎過后不得,漸漸放棄,易墨涼笑了道:“小姐是聰明人,為何總是要用在糊涂的地方,你來了千歲府,本王敬你如客,原本想好生款待,可小姐總與本王走相反的道路,你知道,我一定有法子讓你事與愿違的,即便這樣你還要做。”
“小女要做的事情,便是喝下王爺賞的酒,小女不愿意,王爺也不能強逼于人。”善醒被講到痛楚,此刻也不管易墨涼還強勢壓制著她,將去到死路的話全數脫口而出,她是抱著一顆無退路的心走到這里,原本活著也是沒有退路,她被推擠到如此,早已空了守候的心。
鋪天蓋地的酒氣朝她襲來,易墨涼低頭張口便咬住她脖頸,輾轉反側中他一如既往,強迫善醒承接那永無止盡的糾纏,麻木的痛感從頸項間傳來,是他咬破了她最脆弱處的肌膚,濡濕的允吸與啃咬,善醒吃痛想要起身,卻被壓得更靠近桌子,整個人都離開了地面,腰間酸痛的磕在石桌子的邊緣處,他口中的酒順著善醒的傷口漸漸融入,分不清是血的腥氣還是酒的香氣。
漂浮的香味始終融合在兩人周圍,善醒知道那是他衣服上的熏香。還未等她從疼痛中回過神,易墨涼修長的手指已經滑過她的下顎,輕輕抬起,右手觸上那額頭的傷疤。感覺她在顫抖,強忍著讓自己平靜。月色下格外妖嬈的笑顏,干凈明亮的眼神,嘴角還留著善醒身上流過的血,他笑了道:“為什么你總是這樣悲傷。”月色已然轉換成烏壓壓的云,厚重得讓人看不清,善醒直覺想要低頭,然而她此刻被壓得不能動彈,一舉一動都在易墨涼手中。
他用手緊緊的箍住了,周身在那云層投下的陰影中一片寒涼。易墨涼看了她很久,善醒只是低著眼小聲喘氣,胸前衣襟已經被他撩開,和以前一樣,他略微粗糙溫良的指尖,一點一點攀上她鎖骨處傷口。她是在害怕易墨涼,這男人的身上,始終藏著將要噴薄而出的殺氣,仿佛一輩子那么長。
易墨涼猛的放開她,善醒失去禁錮一下子滑在地上,大口喘氣想要拉攏衣襟,淬不及防的又被他一手緊緊的掐在了她脖頸處。善醒皺著眉,氣息越來越急促。他的手很暖,手指雖修長卻帶著強勁的力道,指尖有著薄薄的繭。眼前少年郎和那日相識一樣,有著明亮干凈的眼神,笑起時眉目格外的好看。
閉著眼靜靜等待著,無數次她都是這樣靜靜的等待著,今天,現在,或許是最后一次等待了。她漸漸呼吸微弱,人向前倒去靠在椅子處,地上寒涼,剛才摔碎的酒壺打翻的酒水,此刻沾染在兩人衣擺處,沾濕了繡著淡淡水墨蓮花的裙衫,身上衣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他的氣息。
眼前忽的明亮起來,善醒看見小時候,她去佛堂里打掃,高高在上的供奉的四大天王,展露出猙獰的表情,她害怕極了,卻又不敢偷懶,低著頭閉了眼,手中快速用力擦拭,踢翻了水桶,將蒲團浸濕,老師太懲罰她,打了吊在伸向河邊的樹干上,靜靜流淌的河面,晃晃悠悠的樹干,她手腕磨破了血直流,身上被打的火燒一般,卻不敢動半分,生怕折斷了樹干掉在河里淹死。晃晃悠悠中,她找到一絲空隙,夜里格外清涼的空氣從她口里胸中竄入,呼吸著一種疼痛,卻仍舊感激著這份疼痛,善醒眼中摒得酸澀,攀爬在地痛苦難當。
“多喜與這事不相干,求王爺放了她。”善醒大口的喘著氣,喉間有著甜甜的腥味,一陣一陣涌向心頭。“放了她,放她一個人走。”她急切的乞求道。
易墨涼看了她,眼中的光慢慢暗去,低下了身子,伸過手替她撥開了額前散開的發,那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有著冰冷的汗珠,善醒漸漸的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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