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開滿桃花的村子里,沒有太過的擔憂與顧忌,生活安靜平和,天光耕種,日落安睡。夜深了,便點起燈來,等候未歸家的人。
善醒用筷子把太大的餃子一分為二,吹涼了遞給五月,易墨涼坐在她身邊安靜的吃著。不一時五月吃飽了,便嚷著要去玩,善醒唬著臉道:“剛吃飽出去瞎跑,回來要生病了,先好好坐著等下再出去。”
“小爹爹和五月一塊去。”五月嘟著嘴,拉著易墨涼的手使勁推到。
“五月不許胡鬧,你易叔叔還沒吃完了呢。”顧三爹也在旁喝道。
易墨涼看著粘著自己身上,那小小的身子低低歪著的腦袋,心下一陣刺痛,便起身抱著她對了善醒道:“我吃好了,先帶五月回家,她該午睡去了。”
路上的風景很好,溪水流過和著五月稚嫩的歌聲悠悠傳出,“東邊的風,西邊的花,東邊的哥哥西邊的歌,唱著唱著到天涯。”
五月走走停停,摘著河邊的野花編成花冠,遞到易墨涼跟前笑笑說著:“小爹爹送給醒姨。”
“既然是五月編的,當然要你去送給醒姨才對呀。”易墨涼蹲下了身子,接過五月手中的花冠又道:“五月編的真漂亮,你醒姨一定會喜歡。”
他俯身蹲在五月身邊,眼前的小女孩搖搖頭,神秘的對著他小聲說道:“小爹爹,昨天晚上我看見醒姨在哭呢。”
易墨涼沒料到五月會這樣說,便又問道:“你一直睡覺怎么會知道。”
“哼,我晚上睡不著偷偷看月亮,看到她躺在床頭上很難過的樣子,還用手擦眼睛呢,這不是哭了嘛。”五月篤定的說道,小手拿著花冠一搖一搖。
仲春的風吹散了路邊樹上的桃花,一瓣瓣飄落到河里,沉靜的四月的花香,慢慢撫過人心頭,他聽見五月的話,淡淡笑容嘴角擒著醉意,伸過手抱起她道:“你告訴醒姨了嗎?”
五月搖搖頭道:“沒有呢,我不敢告訴她,我怕醒姨說我晚上不睡覺。”
“既是這樣,我們就不告訴她。”易墨涼道
“為什么呀,醒姨不是很傷心嗎?”五月問道
“她傷心了,我們去哄哄她,摘更加漂亮的花去送她,好不好。”易墨涼抱著她,一路往村后的山坡上走去。
午后陽光,很好的照在五月頭上,綁著紅頭繩的辮子上,那歡快的羊角辮左右搖晃,抱住易墨涼的脖子道:“好啊,好啊,我們去摘桃花送給醒姨,她一定很高興的。”
近水的山坡幾株桃花靜靜站立,河水順著北邊流淌,過了彎便看不到盡頭,易墨涼神色漠然的淡淡笑著。五月早已不耐道:“小爹爹快過來,我摘不到呢。”
風很輕,帶著春天獨有的草香味。善醒回了家卻沒有見到人,空落落的沒有聲音,她不免害怕起來叫道:“五月,五月,老爹在家嗎?”空氣中的灰塵懶洋洋散在各處,她正疑惑,外面傳來稚嫩的笑聲和男人低緩的話語
“醒姨,醒姨。”五月見到她,便掙扎著從易墨涼的懷中下來,跑到善醒眼前,獻寶似的把那桃花做的花冠遞給她道:“這是我送給你的。”
她一怔慢慢蹲下身來道:“好漂亮的花冠啊,謝謝五月了。”她親親五月紅撲撲的臉蛋,不出意料的她全身都是汗,頭發也散了下來,那水晶晶的大眼晴透著疲憊的興奮。
“醒姨,你不高興嗎?”五月見她這樣,擔心問道。
“我很高興啊,可是五月要睡午覺呀,醒姨找不到五月剛才在擔心。”她起身拉過五月的手又道:“我們換好衣服午睡去了。”
經過易墨涼的身邊,五月抬頭吐了吐舌頭。原來她的小爹爹沒有說錯,即使送了桃花花冠,醒姨還是會生氣的。易墨涼嘴角笑起,反手敲了敲五月小小的腦袋,皺了皺眉頭,眼中滿是寵愛。故意視而不見他們兩個的舉動,善醒替五月擦干凈身體換好衣服,便哄著睡覺去。
天色有些變,慢慢暗下來,空氣中水汽更甚似是要下雨,善醒看看天色,快步走向院子中,把晾曬的蘿卜和辣椒從棚架上拿下來。她左手自從劃傷后,便有些微微使不上力,只好用肩膀頂著那棚架,身后熟悉的味道走近,一把接過那沉重的竹棚架,她轉過身換手反托住,兩人一起把院中的東西,一件件搬進屋內。
此時雨密密點點從空中撒下,泥土帶起的腥味傳了一屋子,善醒拿過椅子上的土布圍裙,從易墨涼身邊走過。不一時廚房便傳出切菜的“擦擦”聲響。
屋外隱約有些聲音,易墨涼抱著柴火也走進了廚房。他蹲下身靠近,拿出火折子點燃了竹片熟練的生火。善醒悄悄往邊上挪動,空出了地方讓他好生火,自己從灶臺上拿起那曬干的蘿卜仔細切起來。
炊煙裊裊升起在暗藍的空中,雨下得有些急促,沿著屋檐徑直垂落,在屋外空地上濺起一渦渦凹陷,廚房善醒有忙碌的身影,她掀開鍋蓋,從缸里面舀水想要燒開,火已經點燃,易墨涼看見善醒要燒水,便又開始添加木柴,好讓它燒得更旺,兩人各自忙碌做事情,并未說過一句話。
善醒看著蹲在地上干活的易墨涼,明亮的眼神仔細看住爐火,雖是一身粗布衣服,卻也遮蓋不了滿身的貴氣,他堅毅下巴帶出脖子挺拔的線條,嘴角緊緊閉起,眉頭稍微皺攏。善醒知道,他完全投入一件事情中,才會有這樣的表情。
曾經這樣的神情打動了她,靜默的月色之下,他總是獨自一人坐著,柔和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當地開出皎潔寒涼的花。偌大王爺府,只有他一個人,孩子般的孤獨與彷徨。
善醒覺得哀傷,一陣陣痛楚和著血味涌上心頭。她緊緊忍著咬住下唇。手中一滑,刀早已切過指尖,她本能的哎呦喊出口,往后退了一步。
在她身旁的易墨涼看見,開口說道:“用刀時心不在焉,你想要切菜還是切手指。”善醒本來心中想著一件事,晏晉德下山時說不可過度郁結思量,她原本夜里睡得便不好,如今中了毒更加不得安穩,到了顧家村情形似有好轉,不想前幾日五月說的話,又引出她故意選擇的遺忘,一來一去間,好容易被制住的毒性,慢慢又疼痛起來。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易墨涼站立起身,伸手拉過善醒手指放在嘴里,口中頓時一陣咸腥的血味,善醒直覺往后退去,恰巧用手扶住灶臺上燒開的鍋子邊緣,她驚得又往前一跳,撞在易墨涼懷里。
“孫善醒,你要一直這樣下去,本王也不好說什么,但顧三爹對你有救命之恩,你若貿然死在他家,害他吃人命官司,可就是忘恩負義了。”他話語里句句刻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里看得只是受傷的她,神色卻極盡關懷,嘴角似有嘲諷,一只手緊緊箍攏著善醒。
她眼里褪去剛才分神時的彷徨,換上冷淡與恭謹脫開易墨涼懷抱,低頭道:“是小女在想事情,一時沒有留意到。”她用手捏住左手食指尖端,那刀一切傷口雖不大卻極深,血慢慢溢出,她又用身上圍裙包住手指,用力按壓想要止血。
“顧三爹是小女救命恩人,小女雖不曾讀過許多書,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她說著轉身拿刀繼續切菜,傷口離開按壓,不一時血又涌出,她眉頭微微皺起,把手指含在嘴里允吸,突然想起剛才易墨涼也是這樣為她止血,臉色一紅,心里牢牢被抓住一般酸澀難當,轉身想要離開灶房。
她被易墨涼橫里伸出的手擋住了去處,道:“你究竟是抱著什么想法活在世上,本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姐說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但我想小姐應該不懂得才對,如若你知道其中一些些道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他已經捏住她的手指,用了很大的力道,是有些疼痛,幸而傷口不算太大,鹽水洗過后用布包著,草繩死死的扎住,倒也不怎么流血。
她想要繼續去做飯,易墨涼拉住了她道:“我來吧。”
善醒眼神一頓,手中動作沒有停下的道:“王爺尊貴之體,如何能夠做飯,還是讓小女來做,這樣才好有一些些的知恩圖報?”
她微微皺起的眉梢里,有和這雨天黃昏里一般的涼薄,神色哀傷,臉色嚴謹,口氣卻已然變得不像平時。易墨涼嘴角牽起不可見的一絲笑意,他惱怒善醒的漠然,口中責怪她不知做人的道理,心里卻又不愿意她真的為此而傷神。
很多時候,易墨涼都在善醒身上看見自己,孤獨、悲傷,從不愿意走進任何人的心里,也不愿意讓其他人走進去,然而善醒的這份孤寂與決絕,又更甚于他,至少他曾今是千歲府快樂的小王爺,而她從來不曾擁有過,所以她才會不害怕失去。
如果一直不害怕失去,那么他便要開始無恥的掠奪,開始在她身上做出,一種訣別的選擇,惟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徹底消失,消失在沉溺于遇見她不可自拔的痛苦中,孫善醒,他注定要遇上,而又注定要傷害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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