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剛過的第三天,羅修治與晏晉德來到東明城,善醒被紅姑攙扶著走出屋外,馬車官兵排了一路,她手中拿著三貝國主的親筆信函,登上馬車啟程回八神,臨行前她對了羅修治道:“大人,四年前我與多喜來到貴國,如今小女一人回八神,留下多喜一人,請大人善待與她,多喜小時候是個可憐的孩子,好容易長大了,卻還是個可憐的人,長明庵的一切都是噩夢,請大人幫助她,愛護她,讓她平安不再悲傷。”
“二小姐,此事我一直想問你,多喜似乎存著一份害怕的心,我自問待他并無任何傷害的心,可她卻總是害怕我的靠近,害怕所有人的靠經。”羅修治問出心中疑惑,他想要知道多喜的過往,在長明庵一定發生過什么事情,才造成現在的多喜。
“多喜小時候生的很漂亮,大大的眼睛,說起話來時臉上永遠笑著,她是那樣美好讓人想要追尋,山上孤寂,有磨鏡癖好的尼姑把她拉到屋里去,脫了衣服想要欺負,我拿了切菜的刀去救她,后來老師太知道了事情,才算撿回了命。”善醒講起往事,多喜的往事,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種傷,伴隨的越久,傷口或許好了,然而讓傷痕也留下了,她知道羅修治是多喜心里傷痕的害怕,因此才講出了這些。
“二小姐如實相告,我心里感激,從來只有經歷過傷害才知道傷害,多喜,我會護她一生,小姐的托付不會忘記。”羅修治朝她抬手抱拳道謝。
善醒轉身想要登上馬車,忽的又回頭說道:“靠得越近才越痛,多喜靠近大人會覺得痛,那是她將大人放在心里了。”
路兩旁垂柳臨著河水,暮色西落,炊煙初起,東明城秋天竟存著春日和暖景色,善醒撩起簾子向外看去,和來時一樣,她放下心,放下命,顛簸的路途將她又一次帶回八神。
晏晉德送走善醒趕到千歲府時,李德才迎了出來,臉色慘白的對著他求道:“神醫大人,千萬要救我小主子。”他一邊求,一邊迎著晏晉德往書房去。門外站著府中大小,孫善雅筆直挺立站立在院中,下人們圍著一圈,她素凈淡紫色祥云凸紋綢緞衣裙,裝飾全無,單只頸項間帶著一串東珠鏈,雖不大成色卻是極好,粒粒飽滿透圓潤透著華貴的光芒,直垂落到高束的腰間,冬日寒冷風吹得高梳螺髻有些散亂,晏晉德朝她請安。
“晏大夫不必如此多禮,本宮不過是盼著夫婿早日康復的小婦人罷了。”她說得懇切,眼中淚光閃爍,楚楚動人自有嫵媚之處。晏晉德道:“小人自當盡力。”
屋中很暗,血腥和著藥味,隱隱透出殺氣。他快步走近床邊,參久正在替他按住傷處,厚實的棉布紗布一層有一層卻仍舊遮擋不住鮮血的涌出,晏晉德拿出毫針朝他身上扎去,慢慢的血涌出減少,參久加快手上的動作。
“先用力裹住,等止血了再撤去繃布。”他坐在桌子前研磨開方子,手上還有未洗凈的血,參久等候拿了方子快步走出房內。
易墨涼額頭細密冷汗不停,他咬牙穿著中衣雙手不時停頓,過了很久才輕微喘氣,耳邊只剩下窗外風聲。晏晉德開口道:“太子這么快就沉不住氣了,不像他的為人。”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不會變的,太子這些年韜光養晦,受盡世俗的流言蜚語,現在會做出這種事也是預料之中,只是我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手段。”易墨涼穿好外衣仍舊坐在床上,又道:“八神的賀仲鵬想必出了不少力。”
“此人最是陰毒,當初賀仲鯤也是被他用了計謀騙去朱雀門外,才會中了埋伏中毒而亡。”晏晉德手上收著醫箱,忽而轉身對了易墨涼問道:“太子聽說了什么,才會這樣做。”
易墨涼閉眼坐著并沒有答話,臉色蒼白看不出任何表情,晏晉德知道他是不會說了,便起身準備出門,只聽得身后一聲:“她可好。”
“這話王爺怎么來問小人。”晏晉德回頭看他。易墨涼徑自笑起來,似是牽動的傷口,他稍皺眉道:“既已傷了,本王索性好好養著,也好對得起太子爺。”晏晉德聽他這樣說,便知道這是新的爭奪與陰謀,他思索著點頭出門,等在外頭善雅急忙迎上前來道:“王爺的傷勢如何。”
已經很晚了,從晚膳起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身子微微有些站不住,奶娘剛才來說小主子吃了奶已經睡下,她才安心一些。她的夫君,千歲府的王爺,受了傷。她卻只能這樣站在門外,毫無對策。那封信,寫著濃情蜜意的信,寫給千歲府的王妃,而并非孫善雅,她恨這冷酷的世間帶給她過多的磨難,屋門被她推開,濃重的藥味撲鼻,嗆得人有些頭暈。
善雅輕輕走到靠窗擺放著的木榻邊,易墨涼已然清醒,她拉著他的手道:“夫君要急死臣妾。”嗚咽之聲隨著滾落淚珠,善雅喉間止不住哭泣,衣襟前漸漸濡濕一片,哭聲在這安靜的夜里聽來格外凄楚,易墨涼笑了對她道:“快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晏大夫的醫術你應當信得過。”
“臣妾只是關心王爺的身子,與其他并無相關。”善雅擦淚說道,站起身又拿了軟墊子替易墨涼枕上,倒了水來給他。門外有人稟報說是小主子醒了,吃完奶便哭鬧不止,她聽了心急,易墨涼自不留她囑咐了兩句便差人送去了后廂房。此時李德才悄悄進屋,后頭跟著人抬了兩大箱子的書,他躬身請安道:“王爺吩咐的經書都從老王妃院子里拿來了,這些都是孫二小姐在王府是抄寫過的,老奴整理了派人抬了來。”
易墨涼有些疲乏,便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待人都走后,他撐起身子捂住腹部傷口拿起部經書翻開,卻是本《妙蓮法華經》,釋迦牟尼晚年說教,不分貧富貴賤、人人皆可成佛,他一頁一頁在心中仔細誦讀,曾今這本佛經被她所抄寫誦讀,這世上他從未信過生死輪回,大惡大善從來只是人的作為,活著總會遇到善惡,沒有誰能夠清白過一世。
參久進來的時候,他側身躺著,屋中燭影搖動更顯寂靜蒼涼,易墨涼放下經書問道:“那年你跟著二小姐到南方鎮,除了遇到大虞國的人,可還有其他人與你有過交手。”
“除了大虞國探子之外,似乎還有另一批人在南方鎮,只是屬下未與他們交過手,照王爺的吩咐保護二小姐周全,提防大虞國探子,只當那些人是過路的刀客,并未仔細留意其他,是屬下疏忽了。”參久跪著回答
“罷了,以后仔細留意,不可錯過任何可疑之人。”易墨涼冷聲說著,拿出身邊一枚圓形刻有猛虎的玉器交給參久道:“必要之時,可召集死士。”
參久拿了對易墨涼道:“屬下領命,今夜便前往,必當萬死不辭。”
善醒到達界東山的時候剛值立冬,山中冬天來得早,八神極少下雪,這里也只是一片陰郁潮濕,寒氣逼人透過風刺入骨,她在房中放好煤爐擱上水“咕咕”燒著,十字木格窗戶上糊著厚厚的紙,風卻還是隱隱進入屋中,善醒身體一直不好,每到冬天必然會毒發,她穿厚重冬衣坐著抄寫經書,時不時放下筆用口呵氣取暖。
這里離皇陵不遠,天氣晴朗的日子可以看見東邊巍巍峨峨的陵寢頂端,八神仙逝的歷代國主都長眠于此,輝煌也寂寞。她回來八神有兩個多月,國主接過她手中信箋時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個有些疲憊寂寞的人,善醒聽見他笑著對她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這些日子辛苦了,作為賞賜國主要為她招個好夫婿,善醒確實吃了一驚,她回來八神早已把性命摒棄,如今遇到這樣的事,一時之間到真的著了慌。然而不過三天之后,善醒便接到了國主的手諭,讓她去界東山守陵。
那時孫夫人到長明庵祈福,善醒跪在她面前,雙手交握放在腿上,頭低低直垂到地。
“我從沒想到你會像這樣再一次出現,既然事已成定局,也怨不得任何人,各自有各自的命,國主的話不必當真,我自會去稟明詳情。”孫夫人高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串紅木佛珠,長年累月的誦念油脂浸潤在木頭珠子上油光可鑒。
善醒跪得時間有點久,頭昏昏沉沉覺得透不過氣,孫夫人卻還在繼續說著:“你要銘記自己的身份,既然離開了三貝,在那里的一切就要全都忘記,做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不該妄想自己得不到的,否則必定是要受到懲罰。我會給你找個好去處,從今往后安分守己活著便可。”
孫夫人的話一字一句似乎找不出任何的空隙,善醒聽著漠然把頭磕在地上,她起身時孫夫人正望著她,打量的眼神冰冷射在她身上,善醒茫然抿嘴微笑,孫夫人并沒有再說什么走出佛堂,那天過后她去了界東山守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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