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還是不好,陰沉沉似要下雪,善醒回去的時候五月正在屋子里寫字,看見善醒來了便把手中的紅紙拿起來道:“醒姨看我寫的福字。”她雙手舉著把那福字一晃一晃的搖,手中帶著的珍珠鑲藤制的纏絲金手鐲也跟著搖晃,善醒道:“寫得很好,等過年了正好貼起來。”她叫五月過來,替她把手鐲上的珍珠扣打開放大了手圍重新又戴上道:“過年了五月幾歲。”
“十五了,醒姨怎么不記得了嗎,過完年我就十五了,多喜姨說等我過了十五歲生辰,就送我金簪子梳頭發,和她頭上戴的一樣漂亮。”她眼中烏黑黑一片純凈光芒很亮,從那里善醒看到無憂的歡樂,她頓了段問道:“五月想要做新娘子嗎?”
“我和多喜姨看過街上娶親的人,紅彤彤一片可好看了,新娘子穿著大紅的衣服像太陽一樣耀眼,多喜姨還哭了呢。”五月看著善醒道
“五月長大了就要做新娘子,醒姨一定會替你找個世上最好的新郎官,照顧你保護你,許你一生。”善醒靜靜擁住五月,兩人各自微笑,天色漸漸低迷,又是一場風雪。
虞拾夕收到善醒信的時候年關剛剛來臨,他主持完祭天大典秦忠把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交給他道:“這是小主子交給奴才的。”他伺候了很多年,至今還是沿用舊日的稱呼喊洛彬,虞拾夕拿過信問道:“他人呢。”
“在府中。”秦忠回道。虞拾夕聽后便道:“去瑞康王府。”前后左右的人悄悄的走開張羅,所人有都各司其事忙碌著卻不發出一點聲響,準備好的步輦停在正中央,虞拾夕看了對秦忠道:“準備快馬,讓他們留在這里不許跟隨。”秦忠知道有事情發生,不敢多問迅速準備了。
端康王府在三貝宮城的南邊上,是最靠近王宮的一座府邸,虞洛彬住在里面,他已經到了娶妻的年齡,朝中大臣幾次三番提及此事,他都借由年紀太小推卻了,但無論如何不能一直這樣,今天他要找洛彬講明事情的輕重緩急。
駱彬出門相迎直到大廳之中,虞拾夕坐在上首等人敬過茶后開口便道:“五月的事情你可想好了,她是決不能做王妃的,本來你想納個妾侍也是情理之中,可眼下與三貝的戰事吃緊,她又是那樣身份的人,不論你當初如何承諾,只有這件事我是絕不會答應下來,其他的一切隨你。”虞拾夕說的決絕,他看著洛彬長大,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然心之所想、心之所向,并非能夠隨心所欲,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心不由主的事情,他長大了就要懂得這道理。
虞拾夕沒有再說下去,虞洛彬端坐在他左邊下首臉色陰沉,眉間似有似無展露不耐之色,他慢慢站起身對了虞拾夕行禮道:“臣侄愚昧,幸得王叔教誨,今后必不再犯。”
“這一切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吧。”虞拾夕喝過茶,亥時剛過秦忠悄悄走進跪在他面前道請安,他知道時候不早照例是要回宮的,于是也不再做停留出了端康王府。
虞洛彬臉上浮起困頓的笑意,他感到這整個世界都是不可理喻的瘋狂,他想要逃跑,然而逃到哪里都是住著一群瘋子,圍城之中的圍城,他也只是其中的一個瘋子而已。府中的管事站在門外一直不敢出聲,他看見了道:“你們都下去把,本王想一個人呆著。”烏查提剛想轉身虞洛彬突然就叫住道:“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里,你的家鄉。”
深目高鼻眉目濃厚的異鄉人恭敬站立道:“回王爺,小人的家鄉在笈多,那里北部山區叢林、中部有廣闊稻田、南部分布著許多熱帶島嶼,是個氣候濕潤的多雨之地,那里人人有信仰,是個佛國圣地,大象是我們的守護神。”他說的一口硬朗的漢語,只是口舌之間稍許有些艱澀,自己的家鄉是記憶中明朗的存在,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家變得遙遠而陌生,但提起時仍舊是好的。
“那里真是一個好地方,你還知道去那里的路嗎?”他慢聲詢問,生得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沉默,又說:“明日派人去八神的界東山,悄悄去悄悄回,切莫驚動任何人。”
易墨涼知道參久離開界東山的時候,善醒和五月已是在去往八神都城的路上,山上的探子一路飛書送往三貝,八神強硬把人從山上帶走,守護在山上的侍衛死傷無數,僅剩的人活著把口信傳到三貝,參久聽了便要自刎謝罪,易墨涼接過他手中善醒寫的信,過了一天便把參久革了職貶往邊境之地。再過一個多月便是易國主大壽之日,大雪連下三天,三貝整座城在喜慶之中,白茫茫琉璃世界,人心沉淪。
善醒和五月被人帶出馬車,眼前一座高大精致房屋,她本能把五月護在身后道:“此地何處,你是何人,把我們帶來是何用意。”善醒抵死用手抓住馬車橫坐框,恐懼與驚慌一陣陣涌入,她瞪住那侍衛模樣的人又道:“這里是三貝?”
“二小姐不必驚慌,這里是八神,是太子爺請二小姐回家,二小姐請跟老奴走。”從屋子里走出四十開外的老太監,尖細著嗓子對了善醒道,兩邊守著的侍衛團團把她們圍往里便走,善醒仍舊緊緊抓著五月,一步一步朝里挪去。
八神冬天的風有朦朧潮濕的寒氣,她離開了許多年,再回到這里頑固而潮濕的記憶一起吹向她,天冷得可怕,她們被帶下山時匆忙,只穿著單薄冬衣,五月被凍得瑟瑟發抖,她還從未吃過這苦,此時臉色通紅雙眼無神的跟著善醒道:“醒姨,這是哪里,我要回家,我們回去三貝。”
“這里是八神,是醒姨小時候住的地方,我們要住在這里,五月不用怕,醒姨在你身邊。”她拉住五月跟了管事的人走進那三進間的院落,進去時才知道原來這是一處后人建造的祠廟,供奉著春秋時期楚國的詞人屈原,走進中間大廳路過左右天井,她和五月被安置在最后的房舍內,那院中種著粗壯的樹木冬天陰綠著枝葉,到了晚間五月發起燒來,渾身火燙火燙的叫嚷肚子疼,善醒叫來看守的侍衛請大夫、開方子、熬藥,直到早間才安穩,她看著五月沉沉睡去,心中稍稍落地。
年關將至,但此地卻荒涼少人煙。她住著感到恐慌,卻又不得不日日挨住,直到賀仲鵬來找她的那天。善醒從未見過他面,祠堂里看守的管事報上名字的時候,善醒懵懵只是腦中發昏良久才跪地請安,那賀仲鵬笑著坐在上首,當地站立高大兇悍士兵護衛,善醒正不知其意,他已然開口道:“本王想將二小姐接入王府,等正月過后見了國主二小姐便安心住下,以后你便是本王的人了。”
善醒聽清楚了賀仲鵬的話卻并有沒聽懂其中的意思,她定在原地將一直低下的頭抬起看向眼前人,唇齒間隱隱顫動想要說話,賀仲鵬又道:“這幾日委屈表妹先住下,過后我會派人將來接你。”
“婚姻大事當由父母之命,為人子女者不能擅自做主,小女要請示過家母才對,求王爺帶小女去丞相府見我母親。”她啞著聲音說道,慢慢退后身體靠在門口擺放著落地核桃木雕刻的花架上,梅花幽暗香氣陣陣撲面襲來,賀仲鵬笑道:“這事情表妹不必擔憂,安心住在這里才是對你最好的,你母親連禽獸都不如的對待,問詢的結果只怕也是一樣,本王現在給你找了條好路,表妹只管好好走下去,我自不會虧待與你。”賀仲鵬聲音很低沉,他始終陰冷著臉,看不出任何明朗神情,微凹的下頜將整張臉襯得輪廓分明。
那梅花香氣沾染在善醒身上,似乎陷入在花香中不能自拔,她經過如花似玉的年華走到現在,卻還是不能。賀仲鵬走后的幾日,天始終沒有放晴。五月的病去得很快,她摘了梅花放在屋中看著它慢慢凋零后,又去摘新開的梅花,一枝一枝梅花中,這年的最后一天悄悄走過,祠堂里空落落安靜寂寥,善醒去到前院時心下正生疑惑,只聽得門外嘈雜聲響,馬蹄踩踏著那被凍得厚實的泥土地格外驚心,門被猛地推開,帶頭的人看見她拉住道:“二小姐快跟我走。”他著急著拽住善醒要往門外去,被她一攔道:“你是誰,要帶我去何地。”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的拉住善醒要走,她叫道:“五月,五月,五月。”聽到聲響的五月急忙忙跑到前院抱住道:“醒姨,我害怕。后院好多人在打架都是血和死人。”
她剛摟住五月時那將領便一把將她們帶過沖出祠堂大門,原本刻著“清烈公祠”的牌坊下已是尸橫一片到處血跡斑斑,她擁摟住五月一路拾級而下幾次被絆倒,待到得下面來不及喘氣又被推進了等候的馬車,一陣顛簸她和五月在狂奔的車中一路向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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