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醒第二次見到賀仲鵬,屈原祠堂外幾十株的晚桂花都已經掉落,深冷的秋天遍布整個屈原祠更顯荒涼,賀仲鵬坐在椅上喝茶,他看著善醒朝她說話:“我知道表妹從小被送到長明庵里寄養,姨母對你并未盡到人母之責,丞相府雖是你家卻又不是,你我都是無家之人何苦鉆那牛角,你跟我進宮見國主,往后自在生活豈不是好?”
“本來商人行事看重利益,小女沒有任何報酬給予太子爺,只能是鏡花水月,如此太子爺還是要小女。”善醒問道
“你拿我當做商人,真是豈有此理。”賀仲鵬不惱反倒笑起來又道:“當初你自愿到三貝去,聽說是迷住了三貝千歲府的王爺,看來傳言倒也不假,如此有趣至性的女人,本王也想看看。”他笑了站起來走到善醒眼前,微微瞇起眼來又道:“千萬不要做過激之事,我知道那日帶走五月和你在一起的是大虞的虞洛彬,他懼怕虞拾夕的威嚴自然不敢把她帶往大虞,離開虞拾夕的庇佑,小小一個毛頭少年本王還是有辦法將他找到交給你的。”
賀仲鵬走后善醒一個人呆在祠堂里,她知道賀仲鵬不比易墨涼,任何事情都會發生,她不能不顧慮到五月與虞洛彬,但是真要去到八神宮中又是千萬不能的事情,她想到了孫夫人與八神王后,無論如何真要走到那一步,她也是可以自己剖腹取珠的,但是閉塞如她也知道賀仲鵬一向是不做無謀之事的,如今這樣行事其中必有緣故,善醒來不及細細考量,她一直處于混沌的紛亂中,又經歷了一場奔波,此時累極,靠著床的身體慢慢沉重起來。
桂花開得極盛的時候,善醒還在為去到八神而想出路,便傳來賀國主仙逝的消息,舉國哀慟各國派來使節憑吊,賀仲鵬忙著主持大禮,又要登基自然把她給遺忘,在八神角落的祠堂里她孤身一人住著,今年清明之時她與五月逃亡在外沒有見過晏晉德,身上原本帶著的藥丸漸漸稀少,秋冬交替之際最易毒發,善醒躺在床上,胸前衣襟、枕畔、被單上已全部是口中咳出的鮮血,那顏色逐漸變褐色干涸成一片片,她想著到三貝讓人去大虞接回五月,又想著索性留五月在虞洛彬身邊,或許她到大虞去找五月,多喜的托付不能忘,她答應過天上的顧三爹要照顧五月,這誓言不能忘。
祠堂里只看門的人此時都已熟睡,這幾日她摸清了祠堂附近的地形和交換看門的時辰,善醒等過了毒發的痛楚慢慢起身簡單收拾拿過床上的包袱朝后門走去,初冬厚重濕氣透著涼意消無聲息在善醒身邊流動,她急忙朝山下奔去一路不敢停歇怕一回頭便又跌進無底黑暗中。
黑暗的宮中,賀國主的棺槨停放在正中央,守靈的侍衛和宮女在外屋靜悄悄站了跪了一屋子,和尚念經聲規律響起超度亡靈。賀仲鵬粗布麻衣手腳冰冷跪在前方,他至今還陷在國主死的那個夜晚,高高坐在龍椅上的他的父親,厲聲指責他禽獸不如,圣神宮殿中兄妹亂倫的事情,賀仲鵬知道他講出孫善醒定會遭此反應,賀國主顫抖著聲音詢問他女兒的消息,直到最后倒在地上,這是賀仲鵬料想不到的,原本為了做交易拿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卻不料國主承受不住病發而亡。
他在滿屋子沉重的氣息中,露出死亡哀傷的笑容,也是在這靈堂之中,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父親帶著兩兄弟給老國主守靈說過,成王敗寇只在一念之間,善惡是非在宮中最不能存在,只有這樣才能做人上人,他如今站在和他父親相同的位子,賀仲鵬告訴自己,就算是錯了也要走下去。
照例國主的所用都要陪葬,老太監拿過來一只精致小巧金絲楠木雕刻喜鵲報春的盒子,賀仲鵬看了道:“那是作何而用的?”
“老奴不知,這盒子一直放在先王身邊從不曾離開,要不是先王駕崩,別人動一動都是死罪。”老太監低頭回報退開身走向門外,賀仲鵬道:“盒子留下。”
天還沒有黑透,宮中便點上了燈。琉璃瓦的明燈照耀盤龍點金漆廊柱,映出深深的暗色的影子。他端坐在高高椅子上,手中泛黃信紙黑色字跡,國主喪期未過他仍穿著白色孝衣,八神冬天也如這滿城白色蔓延開來。
“張全。”他厲聲叫著門外太監,一把掀翻了桌上蓋著的無數奏折,筆硯冼臺打翻在地,嚇得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出聲,賀仲鵬暴怒而起對了門外侍衛道:“朕要去屈原祠堂。”
善醒很早就起來打水,她開門的動靜有些大,床上躺著的人嘀咕了一下,翻身又再沉沉睡去,后院水井邊掛著腌制的臘腸與腌菜準備過冬,她輕輕呼氣白色霧氣從口中冒出,遠遠看來不太真切,借著天光將亮的一點深藍她坐下開始洗衣服。
有人拿來更加多的衣服給她道:“孫大嫂,姑娘們和丫頭們的衣服分開洗,昨天粉娟姑娘說她衣服上沾了其他的顏色,要你仔細點。”管事彭大娘邊說邊把衣服放在井臺邊上開始打水,她看了善醒又道:“孫大嫂你臉色怎么這樣難看是不是病了啊,快叫個大夫來瞧瞧。”
“不礙事,我昨夜里給紅梅姑娘做夜宵睡晚了,等吃了飯休息休息就好了。”她挽起袖子用力搓著衣服,身上扎著粗布圍裙濺到水漬洇成一團,過不了多時彭大娘又問道:“這要亂到幾時才罷休,聽說前日衙門外又死了人,世道不太平老百姓過得苦,有錢的人照樣快樂過日子,昨天晚上楊媽媽給白荷姑娘破身子,最高都叫到這個數了。”她邊說邊把手伸出對著善醒筆劃了下,在彭大娘絮絮叨叨的話語中,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后院中只有幾個早起做事的小丫頭,穿著大紅的衣服,梳著丫髻走動在回廊中,善醒想起五月低下頭用袖子胡亂擦著頭上的汗,一個小丫頭上來叫道:“孫大嫂今天要做臘八粥,昨天你讓我泡的豆子現在可要將水到了好煮粥。”
十二月初八,易墨涼用過飯來到宮里看望易國主,他路過錦華池塘看見滿眼衰敗荷早便對了身邊侍衛道:“把這池塘填了吧。”國主照例不愿意見他,易墨涼對著宮門外請安后對了太監道:“國主近來可安好。”
“國主一切安好,只是近來不愿意進食這向一直病著,已經請了醫官診治。”李德才躬身回答道
“把宮中御膳房的廚子換了,找兩個符合國主口味的來。”長長回廊上掛著的核桃木八角宮燈每一只均繪制了各式的吉祥紋路,他一路走過那燈里透過的光便忽明忽暗的照在身上地上,晏晉德站在長廊的最遠處朝他行禮,靠正殿的西面是他從小跟著國主學習的地方,如今暫做了書房,他坐下后問道:“可有消息。”
“探子回報賀仲鵬的人馬跟著虞洛彬到晉溪鎮,不知何故只帶走了二小姐,五月隨著虞洛彬走散,至今不知所蹤,連大虞的人都在找尋,聽說虞國主發了布告活見人,死見尸。”晏晉德坐在下首平常說道
“他定是惱火,大虞如今稍有安定,正是聯姻重奪權的好時機,虞洛彬卻罔顧綱常帶了人私自離宮,對外不好交代當然只有發此布告以示天下,他派了人到處搜尋,看在上次他助我將太子鏟除的面上,這事三貝不可阻攔,畢竟五月還在虞洛彬手中不得不防,派人暗中跟著追尋找到五月。”他皺眉拿過那桌上放著的奏折想要看時又放下道:“派人看住太子余黨,戰事一觸即發,調集所有士兵看住各個城門口,不能有任何差池,城中全面戒嚴,所有人不得進出。”
“我派人去做,王爺可以放心。”他說完頓了段又問道:“國主還是不肯見王爺。”
“事到如今國主自然是不肯見我,當初他把太子從流芳城里接來便料到會有今日,不是太子就是我,只是發生的這一切不在他計劃之內,國主是在責怪自己為何會放手,并非不想見我,而是不想見自己。”他喃喃說著,右手撫上胸口一頓皺眉臉色微變,晏晉德知他是心病發痛便道:“這幾日你太過勞累才會累及病痛,雖不至危急性命長此以往病理入侵,到時大羅神仙也救你不得了。”他說著站起把易墨涼書桌前擺放著白瓷小盒子中挑出一些粉末就著他鼻尖使其緩緩吸入,片刻后易墨涼似有緩解,胸口壓迫是灼燒感漸漸消退,他揉著太陽穴問道:“她可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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