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太子索要五月時,他寫信給虞拾夕想要與大虞聯姻,也是知道他為了虞洛彬的親事,不敢得罪眾多朝中重臣,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也為虞拾夕爭取了時間,直到鏟除太子一事,虞拾夕也信守了做過的承諾,借故在邊境開戰,好讓他布局以擾亂太子,讓其伺機謀反,再借故將其誅殺,如今他們算是兩不來去。
然而界東山上,虞拾夕去找善醒時,并沒有瞞住任何人的耳目,及后賀仲鵬卻突然帶走了善醒,致使他失去消息,好容易在晉溪鎮上探聽到風聲,卻又讓賀仲鵬搶了先機,羅修治那日說過,大虞也派了人馬卻同樣錯失了,大虞密探向來以做事快、準出名,又怎么會趕在八神之后。
那時賀國主尚未駕崩,賀仲鵬斷然不知道善醒腹中離塵珠的事情,帶走她出于何種目的,幫助善醒去往晉溪鎮的人又是誰,易墨涼想到此處突然拿起送來的信拆開。
賀國主的信中講述了,那日在船中與他交代的事情,并告知賀仲鵬知道了孫善醒身世的秘密,對他作出了最后的托付,并未有涉及到其他。
易墨涼將所有事情串聯起,證實了自己的推斷,送善醒到晉溪鎮的人的確是賀焰嘯,而賀仲鵬千方百計的奪取,是知道了孫善醒身世的秘密,想利用賀焰嘯愧疚的父女之情,隱瞞的心態去逼迫,無論是何事情,現在賀仲鵬如愿當上了八神的國主,更知道了離塵珠的秘密,賀國主到死也沒有料到,自己的性命會交在親生兒子,有內疚之情的女兒手上。
他突然嘴角抿住輕輕笑起,那笑仿佛是一種與生俱來同歸于盡的心情,格外叫人怵目,而又似是帶著自身悲戚的嘲諷叫人同情,他走了好久都沒有走到的地方,如今離開他又遠了數不清的路程,自與善醒再相見的那天起,他跌入了一個重復循環的無底深淵,思念時只有逃離的更遠,才能不被焚燒,年少時他愛善醒到極致了,便想著死亡之路,而現在愛慢慢變成天長日久中,一點點妥帖的溫存,擦身而過中他想要的只不過是這一點點。
參久回報道,那位公公走出城外不久后,在樹下自縊身亡,他遵守王命并未有上前阻攔,現以把尸體埋葬沒有立墓碑,易墨涼此刻心口絞痛的厲害,便揮手叫他退下想要去休息,不想羅修治突然進來,告知大虞找到虞洛彬與五月的消息,一并帶來的還有虞拾夕的親筆書信,易墨涼想要接手時,眼前頓時一片昏暗,倒在擺滿公文的桌上不省人事。
得知五月消息的虞拾夕派了大隊人馬,前往笈多去找人,然而國體不同軍隊不便曝露身份,一時間難以尋得,民間已是傳說紛紛,朝中大臣主張各一,他被無數暗箭明箭攪得心煩意亂,離塵珠一事便只好擱置,事實是他自己也無法找出一個既定的答案來說服,要取得離塵珠只有得到孫善醒,他曾被善醒明確告知自己的心意,除非強取過來,按照善醒的性格只會自盡以作抵抗,真是這樣到便可開腹取珠,然而真是這樣的話他又不愿意。
究竟一直以來,孫善醒是什么樣的人,其實他從未深究過,當初擄劫她也是為了離塵珠,到后來再送她回去也是想借故挑起三貝與八神的戰事,大虞好收漁翁之利,誰知這一錯過便是一生一世。易墨涼寫信給他說要聯姻,他也知其中陰謀與利益,當時正值洛彬婚事,朝中勢力抗衡之際,他借故答應拖延時間,以便暗中籠絡與鏟除,一切都在合情合理的計劃之中,他不遠千里去到界東山,也是想從她口中探聽一二,山上眾多的守護并沒有阻攔他,想來易墨涼也是知道的,這樣也好,過于直白的曝露往往也能使人看得不真切,想得不明白,然而以后發生的事情,卻是他始料不及的。
那樣艱難困苦的日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安然活著,當初八神昭告天下,丞相府的二小姐自愿去界東守陵,也曾產生過疑惑但也僅此而已,大虞內患這些年之中,他常常想起那位孫二小姐,生病中毒、臉色蒼白、面容郁結是他能夠想到所有的,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也是落日中最后一絲余光,沉沒了便走向黑暗,他對孫善醒存著好奇,這點虞拾夕對于自己是感到驚訝的,他是從爭奪的鮮血中殺伐過來的人,對于人早已是失望透頂,孫善醒能喚起他,作為人的一點點感官,憑此一點,虞拾夕便是可以救她一生一世的。
易墨涼這一病,太子余黨更加氣勢洶洶來犯,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動亂,免除苛捐雜稅后,地方官員頻頻被舉報從中貪污受賄,開春之后各種買官賣官,又攪得上下不太平,朝中政事應接不暇,他身體剛恢復一些,便從舞陽城動身回三貝,晏晉德帶著妻子女兒去往彌日山,等待花開,從舞陽城回三貝,需要四十天的路程,易墨涼伏在床頭看公文,暖冬過后是春寒的刺骨,他有些咳起來,心口微微刺痛,晏晉德走前說過這病全因勞累過度而起,他早年征戰傷了心氣,又被太子一劍刺過,長年累積下來慢慢變成這頑癥,真是年歲大了病痛也跟著一起來,他展開手中的信,仔細看過后叫來參久道:“你先行一步回三貝與前往笈多的人匯合,到了異國不可曝露身份以免惹上禍事,找到五月將其帶回。”
翌日參久快馬走后,他便命令護送的將士啟程繼續往三貝行進,不日便到達流芳城,流芳城流傳著太子的故事,以盡孝道不惜遠離都城來到此處,為了老國主祈福,現如今這傳說恐怕早已淪為世人笑柄,他找來李德才問道:“朕聽聞城中有座千年古剎,里面有種燃香夜里安睡前點了,可以使人平心和氣舒緩安眠,可有這么神奇。”
“老奴聽說是一種從天竺傳來神奇的香,合著這西云寺千年沉香木的粉制成,很有奇效。”李德才回稟道,繼而又問:“國主是否要前往西云寺。”
八神冬天沒有雪,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往年陰郁潮濕的氣候,變作了干燥和暖的冬天,善雅的馬車走到神安的時候,賀仲鵬派人來接她,前兩日神安山林大火,她也聽桑榆說過,走走停停從八神到三貝,如今再次回到這里,讓她恍如隔世,她許多年沒有見到賀仲鵬了,故意遺忘的往事像斷垣殘壁般再不能恢復。
桑榆替她梳頭,一渦一渦的盤成牡丹花,正待要帶上絲綢牡丹花與金步搖時,她將頭低下道:“怪重的,上次我說的那支佛像桃心白玉做的,鑲綠松石簪子就挺好。”桑榆聽見說拿來替她帶上,她烏黑發髻上只帶一支發簪,雙手腕上同質地包金福字獸頭白玉手鐲,明麗嬌艷,敦厚的閨閣情懷。
賀仲鵬從遠處走來,看見獨自坐著的善雅,他一步一步靠近,始終沒能走進她馥郁的氣息中,善雅含著笑道:“臣女給國主請安。”她正要在賀仲鵬面前磕頭,被他一把攔住,此起彼落的碰觸間他驚了一下道:“雅表妹何須多禮,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樣。”
“自己家里也是要恪守這一條一條規矩,更何況此處并非我的家。”善雅嘴角仿佛盛開的牡丹花,她變得雍容華麗,失去了少女時桃紅色的一點嬌俏,鮮紅得如此絢麗叫人不能直視,賀仲鵬想起她的丈夫叫易墨涼。
“易王后的信朕收到了,也告訴他們去回報了姨母,明天朕就要啟程回八神都城,如此易王后便可與朕一起啟程。”賀仲鵬笑著對善雅說,徑自做到椅子上,一只手擱在桌角邊,同他往常的習慣一樣。
善雅從酒壺里倒出兩杯酒來道:“我知道賀國主前些日子喜得麟兒,算是做表妹的恭賀,這杯酒我先喝下。”她本是芊芊弱質,這酒是寡釀卻也嗆了一大口,當下便“空空”咳起來。
賀仲鵬見她這樣道:“你不會喝酒,何苦逞強,還是改不了這爭強的老毛病,多大的人了。”他一時心急,心中所想便脫口而出,帶了點責備的柔和。
“表哥也知道,我這病恐怕是無法改了,一直到現在,還是像你說的以前的樣子。”她伏在桌子上,笑著笑著慢慢眼中含淚,一手握在胸口上,一手緊緊握住酒杯又道:“當初我離開八神的時候,你做的承諾現在可算數。”
她從袖子里拿出金銀兩色小鈴鐺來,用力朝桌上拍去,聲音中滿是惱怒道:“這世上都是些薄情寡義的人,做些黑心無恥的事情,果真是要一黑到底才能活著,踩著荊棘走過來的道路,我走得這樣辛苦,反正已經是這樣的結果了,為什么我還要辛苦自己,如今我要試試,一直被別人黑心對待,如今我也要試試,看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她眼中淚水一涌而出后變得干澀血紅,又慢慢笑起來。
賀仲鵬撿起那鈴鐺怔怔看著,緣分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是八神的國主,她是三貝的王后,沒有人比他更能懂得這其中的意義,可笑可悲可恥,活著像走在一個無底深淵中,走到哪里都是,他把鈴鐺放在善雅手中道:“你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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