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衙后,沈五老爺就直接回府。錦蕓得到前院的消息,就讓人在飯廳擺上飯,等五老爺一過來就開席。
五老爺先是換了身衣服,然后帶著人直接去了飯廳。錦蕓和康哥兒一見到五老爺就急忙行禮。五老爺擺擺手,“免了吧,沒那么多講究。老太太呢?”
錦蕓笑道:“老太太說身子乏,就在自己院子里用飯。”
“嗯,老太太身子沒事吧?”
錦蕓笑著搖頭,“昨兒還請了大夫來給老太太請平安脈,說是老太太身體康健。只是最近天氣漸漸冷了,多少要注意點。”
“嗯,這些你都叮囑下面伺候的人多用點心思。別整天都惦記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五老爺坐在上首,示意錦蕓和康哥兒也坐下。今日是王氏的一周年祭日,這餐飯只有一家三口吃。其他人都沒資格出席。
五老爺倒了杯酒,沉默了一會,最后拿起酒杯從左往右的將酒倒在地上。嘴上說道:“你母親生前就喜歡喝點酒,大夫說她身子不好,不能飲酒。到她過世之前,整整兩年沒有飲一滴酒,真是難為她能忍住。可惜還是早早的走了。”
“父親……”錦蕓想到王氏的慈愛,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但是心中依舊悲痛。
五老爺連著倒了三杯酒,看著錦蕓和康哥兒都是一臉悲戚,便說道:“好啦,逝者已矣,你們也不要多想。尤其是蕓兒,你雖然是個大方的,但是偶爾也難免心思重了點。這些事情平時就別去想了。康哥兒,你要記住你母親,不能忘了她,明白嗎?”
康哥兒重重的點頭,“兒子明白。兒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母親的。”
五老爺對康哥兒還算滿意,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口菜。錦蕓和康哥兒看到五老爺動筷子了,這才開始動起來。一餐飯吃的很安靜,幾乎沒發出什么聲音。等吃完了,丫頭們就上來將杯盤撤下去,送上漱口水和毛巾。等錦蕓三人收拾好了,五老爺端著一杯茶杯,喝了口剛泡好的茶,看著錦蕓問道:“今天去寺里如何?”
“一切順利。”錦蕓恭敬的說道,“法事還要做六天。”
五老爺點點頭,然后話鋒一轉,問道:“今天在寺里可是有什么事情發生?”
錦蕓低眉順眼的說道:“正是。翠墨和素月兩個丫頭走丟了,累的所有人都去找她們。不過還好,大家都平安。”錦蕓很清楚在寺廟里的事情是瞞不住老爺的,因此錦蕓打算,若是問起的話,她也就老老實實的答話就是了。
五老爺似笑非笑的看著錦蕓,“蕓兒如今也懂得和為父耍心眼了。”
“女兒不敢。女兒正想說另外一件事。”錦蕓當趕緊站起來表態。
五老爺頷首,道:“說吧。”
“是!”錦蕓慢慢坐下來,然后說道:“今天端王和六皇子都去了報國寺。因為翠墨誤闖花園,被端王府的人給扣起來了。后來素月去找翠墨,也被扣了起來。女兒帶著人去求,端王府的人并不理睬,只說不能放人。說是兩個丫頭沖撞了端王,端王命令要嚴懲兩個丫頭。”說到這里錦蕓小心的抬起頭看了眼五老爺,然后才繼續說道:“翠墨是自小就在女兒身邊伺候,素月原本是母親身邊得力的丫頭,如今跟著我,女兒在許多事情上都要素月指點。這兩個丫頭受罰,還不知結果會如何,女兒當時實在是心急。而且端王府的那些人多有出言不遜之處。女兒便大著膽子理論了幾句,不想正好被端王和六皇子聽見。”
“哦!”五老爺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錦蕓,“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端王說女兒出言無狀,不光不放人,還要罰女兒。女兒急了,便顧不得許多,將事情前后一一道來,希望端王能秉持基本的公正,放過翠墨和素月。不過端王,端王的確是氣度不凡,自有見解,并不認可女兒的說辭。眼看事情無望解決,沒想到六皇子會為女兒出頭說和。端王這才放下成見,饒了女兒和兩個婢女。”
五老爺喝了口茶,“端王冷酷!”一句冷酷讓錦蕓哆嗦了一下。五老爺只當是沒看到,“世人都說他睚眥必報,心胸狹窄……”錦蕓急忙看了眼周圍,不知何時屋里伺候的人都不見了。而一向很少見到的侍劍則站在門口守著,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
“……端王出身高貴,他是賢妃娘娘所出。賢妃娘娘出自鎮江周家。周家雖不是勛貴,但是周家自前朝始,家中男子世代為官。是本朝極富盛名的百年世家。前前后后周家已經繁盛了三四百年。皇朝終有覆滅的一天,可是這世家卻能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錦蕓,錦康你們可知為何?”
康哥兒傻愣,這么深奧的問題他怎么可能知道。錦蕓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家風以及教育!”
五老爺悠然向往的說道:“都說周家家風好,可是周家也出過不成器的子弟,差點連累了全族抄家。就是賢妃娘娘的親弟弟,大家說起來都是當笑話聽的。”
錦蕓搖頭,她不明白父親怎么講話題扯到了周家。明明是在說端王啊!
“即便周家有不成器的子弟,但是沒人敢看輕了周家。除了周家的家訓,對子弟嚴格的教導,還有他們自己的魂和氣。更重要的是外援。”五老爺說完緊盯錦蕓。
錦蕓猛的一縮,她有點懼怕五老爺這樣的目光。錦蕓沉默,她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以她目前的見識,她還理解不了這樣的百年世家的傳承。或者說她從來就沒從這方面考慮過問題。更多的是從小處著手,從一家一戶的小家考慮問題。而非從一個家族著手去看待問題。
五老爺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揮揮手,似是要將剛才緊張的氣氛揮走一般。“端王此人,許多為官多年的人見了都打哆嗦,很多人甚至在端王面前說不出話來。皇上都還說過,端王過于冷酷,為官則酷,為君則苛。”說完這番話,五老爺看著錦蕓呵呵的笑了起來,“今日我聽下面的人說你在端王面前侃侃而談,絲毫不懼端王的氣勢。”
錦蕓此時已經是汗濕衣衫,考慮了一下才說道:“女兒不是不怕。當時女兒也是極怕的,以前偶爾也聽賴嬤嬤提過端王兩句,知道是為嚴厲的皇子。當時女兒就想,若是端王好說話的話,女兒一定服軟求情,說不定端王就放了兩個丫頭。可是正如父親所說,端王冷酷,女兒為了將人討回,則是退無可退。只能硬著頭皮,強怕自己面對端王。因為女兒知道,若是一開始就退了,只怕兩個丫頭是一輩子也要不回來的。”
“你倒是機靈,應變還算妥當,只是太過大膽。若是當時沒有六皇子在一旁為你轉圜,你又當如何?”
錦蕓這回倒是回答得很快,“女兒從一開始決定面對端王的時候,就將六皇子算在了里面。”這事只能實話實說,沒有隱瞞的余地。否則沒辦法解釋錦蕓的連番動作。那番動作有心人就看的出來,并不僅僅是莽撞無知,明顯就是有跡可循。既然這事已經說開了,在五老爺面前,錦蕓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哦?”五老爺疑惑的看著錦蕓,“難不成你一開始就認出了六皇子?”
“女兒一開始并不知道他是皇子,只是知道他應該是宗親貴族。后來聽他喊端王四哥,端王又叫他六弟,這才知道他是六皇子。”
五老爺這下更感興趣了,“那你怎么知道他會幫你說和?”
“女兒也不確定六皇子是否真的會幫我說和,這個可能只是五五之數。不過這已經足夠讓女兒去賭一把了。還有件事情女兒忘了說,今年三月女兒去母親陪嫁鋪子上的時候,有遇到江家四房的江佑珝和六皇子在一起。不過那時候女兒并不知道他是六皇子,江家少爺也沒有透露過。當時因為六皇子有心刁難鋪子掌柜,女兒便出去應酬了幾句。”
五老爺聽罷想了想才說,“這么說來,六皇子并不是僅僅出于義憤才會幫你。你們之前見得那面,想來六皇子也是有印象的。”
錦蕓低著頭,什么也沒說。對于這些皇子們的心思,錦蕓實在是揣測不出。至于六皇子為何要幫自己,錦蕓的看法就是為了讓端王過不了舒心日子,而不是單純的幫自己。
五老爺突然笑了起來,“之前就知道你膽子大,沒想到你膽子大的還敢在端王面前和他講理。多少官員見到端王都腿肚子哆嗦,你倒是比那些人強多了。不愧是我的女兒。”
錦蕓淡笑,“其實女兒沒父親想的那般好。女兒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怎敢和朝中各位大人比。大人們見了端王腿肚子打哆嗦,只是因為或是有求于端王,或是懼怕端王壞了自己的前程。女兒不過是為了討要丫頭,除此以為并無機會再和端王接觸,也不會有求與他,或是在某方面懼怕于他,自然比其他大人們更為坦然。”
“說的不錯,無欲則剛。”五老爺笑著點頭,越看錦蕓他就越滿意,也越發認可自己的打算。以錦蕓的氣度和出身以及膽量,再加以好生調|教,以后多在京城各府邸中走動,增長見識。將來未必不能成事。五老爺略微滿意的看著錦蕓,“六皇子幫了你,你可想過怎么謝他?”
錦蕓愕然,她根本就沒打算要主動和六皇子扯上關系。再說了六皇子也放話了,等他需要的時候,自然會來討要人情債。錦蕓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回父親的話,女兒并無此打算。”
五老爺倒是意外,“為何不曾打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莫非你有什么顧忌?”
錦蕓猶豫該不該將六皇子讓人轉告的那番話說出來。五老爺看出錦蕓的猶豫,便問道:“有和何為難之處?但說無妨。”
“父親,是這樣的。”錦蕓想既然前面都說了,后面的也沒必要再隱瞞。畢竟這事很多人都看到了,雖然不知道談了什么,總歸是給人猜想的余地。“事后六皇子派了身邊侍候的小廝來傳話,說是這人情債將來他需要的時候,自然會來討要。所以女兒心想,這感謝便不必了。”
五老爺聽后頓時就笑出了聲,“時常聽聞六皇子是個膽大莽撞,心思粗的人。沒想到也有這么多心眼。”
錦蕓傻愣,這有什么好笑的。實在不明白五老爺為何笑的這般暢快。而且有一點錦蕓也不甚贊同,所謂的心思粗,那也只是相對而言。生在皇家的人,即便是個八九歲的小孩,都是滿腹心眼。就連康哥兒都知道耍心眼了,更何況是皇家的小孩。這位六皇子竟然給人心思粗的認知,錦蕓不僅懷疑這位六皇子未免也太會偽裝了吧。還是說本身就是這樣粗糙的性子?錦蕓更相信前者,皇家的孩子最為早熟,沒可能是個沒心眼的。要是真是個沒心眼的孩子,只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墳頭上的草估計都有一人高了。
“蕓兒,你覺得六皇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錦蕓沉默,這個問題她不想說。
五老爺卻不放過錦蕓,喝了口茶,說道:“剛才看你那樣子,似乎并不贊同眾人對他的評價。你和他接觸過一二,你認為他是怎樣的人?”
“女兒不知。”
“你盡管說就是了。”
錦蕓抬起頭來,“父親一定要讓女兒說嗎?”
五老爺笑了起來,“何必這么緊張,畢竟父親在朝中為官,多了解一些這些皇子的習性也是好的。難道蕓兒不想幫助父親?”
錦蕓愕然,第一次看到父親對自己打親情牌,這感覺太過突兀了。錦蕓整理了一下心頭所想,然后說道:“女兒有點淺見,怕父親笑話。”
“但說無妨。”
“女兒想來,皇家的孩子應該沒有簡單的。那位六皇子只怕也是外粗內細,是個有心思的人。”
“哈哈,我的女兒不過十二歲,這見識可是朝中諸多自認為學識無人可比的大人們都比不上。哈哈,說出去只怕那些人個個都要羞愧而死。”
五老爺敞開懷的大笑,這是一年多以來,錦蕓第一次見到。即便是記憶中也不曾見過。康哥兒傻愣愣的,都沒反應了。錦蕓也理解不了為何父親笑的這般暢快。難道自己說了什么可笑的話嗎?拿自己一個小女孩和朝中的大人們相比,虧得父親想的出。要是母親還在,想必會說,你父親笑的這般暢快,定是心里舒坦。
“父親……”
沈五老爺擺擺手,示意錦蕓暫時別說話,“蕓兒,你很不錯。為父沒有看錯你。錦康,剛才為父和你姐姐說的話,你可有聽明白?”
康哥兒仰著頭,眨了眨眼睛,說道:“父親,兒子有的聽明白了有的不明白。”
“那說說哪些明白了,哪些又不明白。”
錦康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姐姐說去找端王要人,退無可退,兒子略微明白一點。還有那位六皇子幫姐姐說和,兒子也能明白。但是兒子不明白父親說的那個什么周家,還有那位端王冷酷。剛才父親大笑,兒子也不明白。”
五老爺嚴肅著一張臉,“那我問你,你姐姐說退無可退,你說能略微明白一點。究竟明白什么?”
康哥兒緊張的搓了下手,錦蕓看著都替康哥兒緊張。康哥兒想了一會才說道:“郭師傅和兒子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就好像兒子和小四子比試的時候。如果我能不怕,一直比下去,最后贏得肯定是我。我想姐姐和那端王也是這樣吧,姐姐不退讓,最后只能端王退讓。”
康哥兒的話很簡單,但是卻簡單明了。的確很多時候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五老爺點點頭,勉強算康哥兒過關。然后又問道:“你說說看,六皇子為何要幫你姐姐說和?”
康哥兒抓抓頭發,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便說道:“就是三國志里面寫的,吳蜀聯合起來對抗曹。我想六皇子就是聯合姐姐來對抗端王吧。”說完后忐忑的看著五老爺,然后又小聲的說道:“就像外祖父家的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總是合起來和寧泰表哥對著干一樣。這樣就能贏。要不然一個人肯定贏不了。”
“你二表哥和三表哥怎么跟著你大表哥對著干呢?”五老爺問道。錦蕓也是十分好奇,到太師府那么多趟,她都不知道還有這事。
康哥兒偷看了眼五老爺,又看了眼錦蕓。錦蕓不吭聲,這事自己可幫不了忙。康哥兒慢慢的說道:“就是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不想讀書,總是騙寧泰表哥。他們兩個就互相掩護,讓寧泰表哥不知道自己被騙了。”接著很委屈的小聲說道:“我答應過兩位表哥,不能把這事說出來的。”
錦蕓差點沒忍住就笑出聲來。五老爺也露出一個笑來,不過馬上就板起臉來,“你可知道錯呢?”
“兒子知道!”康哥兒無比委屈,他出賣了兩位表哥,他成了叛徒。以后去外祖父家,他都沒臉和兩位表哥一起玩了。
“下去將論語抄寫十遍,后天我要親自檢查。”
“是!”
時辰已經不早了,五老爺也沒再留兩人說話。錦蕓帶著康哥兒出了飯廳,院子里除了侍劍一個人外,其他下人都沒見到。侍劍恭敬的對錦蕓和康哥兒說道:“其他人都在院子外候著。”
錦蕓點點頭,沒說話。說實話,錦蕓是有點怕侍劍的。在老爺眾多小廝中,數侍劍最為神秘,話也最少,但是卻最受信任。錦蕓極少能看到他,但是每次看到,都讓錦蕓有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錦蕓帶著康哥兒出了院子,就看到素月她們都在門口候著。錦蕓一出來,翠蘇就趕緊將斗篷給錦蕓披上,康哥兒葉也披了件小斗篷。“如今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小姐還是要多多注意身子。”
錦蕓笑道:“為難你們在外面等了這么久,我們趕緊回去吧。”
回到芙蓉院錦蕓讓人準備姜湯給大家喝,以免著涼。康哥兒回來后,情緒一直不對勁。錦蕓看著不好,便將康哥兒叫到身邊,“怎么呢?垂頭喪氣的。”
“姐姐,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以后都不和我玩了怎么辦?”
“為何不和你玩?”
康哥兒委屈的說道:“我剛剛在父親面前出賣了他們,明兒父親定會和大舅舅還有二舅舅說的。到時候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受了罰,定會怪罪我,姐姐你說我該怎么辦。”
“就是為了這事啊!”錦蕓笑了起來,“你放心吧,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都不會知道的。”
“為什么?舅舅們知道了,定是要罰他們的。到時候他們肯定知道了。”
錦蕓笑著戳了下康哥兒額頭,“真是個小傻瓜。”
“我不是小傻瓜。”
“好,我們康哥兒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姐姐跟你說,父親不會將這事告訴兩位舅舅的。所以寧緒表哥和寧保表哥也不會知道。”
康哥兒不解,“為何父親不會和兩位舅舅說?”
錦蕓笑道:“這個你要去問父親了。不過姐姐跟你保證,肯定沒事的。”
康哥兒還是想不明白,就問:“姐姐說的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那我就不用擔心了。”康哥兒呵呵的笑了起來,“姐姐,那我去睡覺了。姐姐也早點歇息。”康哥兒說完就跑了出去。素秋和素梅趕緊跟上。
“康哥兒可真會逗樂。”翠蘇在旁邊說道。
錦蕓露出會心的笑容,誰說不是了。康哥兒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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