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身體慢慢裸露在棉被之外。我感受到清冷的空氣覆蓋在毛孔之上；我聽到透過門窗鉆進來的陣陣陰風向我襲來；我看見周圍有無數張大口想要將我吞噬；我聽見有人用溫柔而低沉的嗓音喊我……我明白卻也糊涂；我清醒卻也混沌，我想要離去卻又不舍；我想要停下往前走的步伐，但是希望似乎就在前方不遠；我疲憊著想要遠離這一切，但是不知是什么卻羈絆著我離去的身影……我最終還是沒有離開。

世界似乎有一絲溫暖了。我感受到身邊有暖洋洋的太陽照射在身上。好像春天的果園，只是果園中沒有新鮮的果子，除了已經枯萎干裂的野草之外還有什么？望著天，天色烏云密布。望著地，地面干涸的裂疤。望著遠處，光禿禿的黃褐色，望著眼前，那之前那滿是活力的樹兒也已經凋零。陷下去了。我望著腳底下越陷越深的腳印不知所措。我應該向外面走去，不，腳印越陷越深。我應該抓住那即使干枯卻可以救命的樹藤，不，我的雙腳已到泥土之中。我該怎么辦？我想發出聲音，但喉嚨痛得無法呼吸。不，這么可怕一定是夢境。我要醒來，夢，我不要繼續這樣的夢。我努力地手腳并用，但卻使不出一點力氣。我想，我一定是被誰下了詛咒得到懲罰了吧。泥土已到了我的腰際，我已經看不到地面的一切。越來越深，我已不在。口鼻呼吸？不，辦不到。眼睛睜開，不，已經睜不開了。我這是要離去了嗎？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世界了嗎？好，也好，這世界還有何可眷戀？除了冷還是冷，除了黑，也只剩下黑，除了焦慮不安，還剩等待死亡的恐懼。是，是該離開了，這世界還有何可眷戀？就這樣離去吧，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離開這烏黑的漩渦，哪怕下面是地獄，但我想，也總好過這里吧。

“孩子，你不要離開，這里還有你的親人，他們需要你，需要你，你不可以離開。孩子……回去吧，回去吧……”

是誰的聲音？是誰在說話？是在和我說話嗎？好溫暖的聲音，好慈祥的聲音，好讓人覺得溫暖的聲音。只是我該回去嗎？回哪兒去呢？難道是那個我不喜歡的充滿臭味的世界？不，我不想去，真的不想。

“不，你要回去溫暖的地方，那里有你的家人，他們正守在你的身邊盼望著你的醒來。你改回去了孩子，回去吧……不要貪玩了……回道奶奶的身邊。”

我感覺我的小手被握在溫暖的大手里。我聽到奶奶的聲音了。我掙扎著想要證明我的判斷。但無奈我如何用力，眼皮緊緊地黏在一起醒不來。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母親和奶奶一直在我身邊。

“娘，您老人家就回去歇著吧。離兒已經沒事了。退燒就好了。”莫老夫人看著躺在床上滿臉通紅的人搖著頭嘆息著：“唉，這孩子啊，真是受苦了。”

莫夫人抹著眼淚：“是啊，是我沒照看好她。讓她糟了這個罪，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那沒用的兒子。這也不知道忙什么，家里不顧，外面也沒顧好。到現在人都還不知道去向。唉……爭什么爭啊。到頭來能爭到什么？人家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我們有什么？什么都沒有你拿什么去爭？再說了，就算你有那么多人一起，可是你想沒想過等爭到手之后你拿得起嗎？你有那個命等到最后嗎？”

聽著婆婆說得有理，莫夫人點點頭。她自然也知道這些個道理。可是如今的她說話，還有用嗎？丈夫還會聽嗎？不，她一個婦道人家她能改變什么呢？嘆了口氣……算了，隨他去吧。一切看天命。莫老夫人從床邊的椅子上努力地坐起來。她看著兒媳搖搖頭：“離兒你好好照顧著吧。我還真有點累了。唉，年齡不饒人啊。”莫夫人點點頭：“嗯，娘您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婆婆。莫夫人也在床邊坐了下來。丈夫已經被帶走兩天了，除了當天劉金龍來過說要幫忙，到現在是一點消息沒有。她也害怕，害怕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畢竟這時候殺人都不眨眼，人命還不如草芥。說殺就殺，說砍就砍。這無緣無故地被抓起來，怎讓人不胡思亂想心驚膽戰？但又能怎么樣呢？她還得支撐起這個家。

中午，劉金龍來了，他行色匆匆地在大廳里見到了莫家的三個女人。莫老夫人，莫夫人，還有莫熙。看著三個女人劉金龍忽然不知道怎么開口了。他坐在椅子上，面前已經有三四杯喝光了的茶水。莫老夫人看出劉金龍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她笑著：“劉大人，咱們也都是熟人了。玨兒和你既是朋友有事一起共事的同僚。你今天來一定是玨兒的事有什么線索了吧。有什么您不妨直說，我們雖都是女流，但也絕對可以在這個時候撐起一片天。”

劉金龍放下茶盞。他看著一身正氣的莫老夫人臉有些發紅，他抱著拳：“真沒想到老夫人一把年紀了，卻還如此巾幗不讓須眉。真是不易啊。”

莫熙看著還磨磨唧唧地劉金龍：“劉大人您還是快點說吧，我哥現在到底怎么樣了？”

劉金龍尷尬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嗯。現在莫玨兄沒什么大事。就是因為前段時間的那次案件牽扯了一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小人告狀說莫玨兄參與其中，所以那些官兵就來拿人了。不過我這兩天找找關系，上上下下打點了一下。應該就沒什么事兒了。你們都放心吧。我就是來和你們說一下的，你們……放心吧。”

莫老夫人點點頭：“哦，既然這樣的話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劉大人。”

劉金龍客氣地擺擺手：“您客氣了老夫人，我這都是應該的。”

莫熙看著劉金龍：“就這樣嗎？您剛剛不是很為難？”

莫老夫人看著女兒：“熙兒！”莫熙轉過頭去，莫老夫人看著劉金龍，又笑著對著莫熙說道：“你去廚房看看飯做好了沒有，再讓廚房多加幾個菜，備些好酒，等會兒劉大人在這兒用飯。”

劉金龍連連擺手：“不了老夫人，您不用這么麻煩。我得回去了。府上還有些事呢。”說著看著他們略微彎了彎腰：“那我就告辭了，老夫人，還有嫂夫人你們都留步吧……”莫老夫人一等把劉金龍送出了院子。看著劉金龍的背影莫熙小聲說道：“娘，您不覺得他很奇怪嗎？一開始那模樣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可事后來好像又不說了。這個是不是有什么蹊蹺啊。”

莫老夫人瞪了女兒一樣：“熙兒，不管怎么樣，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說話的時候都婉轉一點。像你剛剛那樣子，多讓人家尷尬啊。”

“可是他說話本來就有所隱瞞啊。你們難道都沒聽出來？”

莫夫人點點頭：“聽出來了，但是他要是不想說，問了也沒用。”

莫老夫人點點頭：“是啊。不管他想說什么還是打算隱瞞我們什么。只要玨兒能夠平平安安地沒事就好了。他不是說過玨兒快能回來了嗎？那我們就等著吧。”

“嗯……”

……

莫玨現在身在何處？不知道，沒人知道，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一個烏七八黑的地牢。里面關了好多人。莫玨問了一下同樣被抓進來的這些人。他們也說不好什么原因，但是莫玨從看守他們的獄卒嘴里聽說了，或許是跟那“北門事件”有關。但是看著這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這哪像是什么犯人啊。估計也就是那個部被上面逼近了，隨便抓點人過來頂數罷了。

雖然沒有挨打，但是這潮濕發霉的地牢里卻能活生生地把人折磨死。地上爬的蟑螂老鼠，頭頂飛的蜘蛛毒蟲。還有關押在這里幾天的人們的吃喝拉撒。所有氣味串在一起讓人生不如死。莫玨披頭散發地被一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擠在角落里。他不像其他人憤怒不平，不像別人的喊叫咒罵。也不像人尋死覓活地訴說冤屈。他就這樣瞇著眼睛坐在角落一堆發霉發臭的稻草上感受著這里的一切。

這里雖然臟亂不堪，雖然讓人六神無主，卻不得不說這是一次難得的剖析自我的好機會。在這里，沒人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任何人。沒人和他說話，他也樂得清閑。每天沒有那外面的大魚大肉和山珍海味了。一頓一個小窩頭的生活讓他沒有挪動的體力，但是卻絕不會餓死。他像是靈魂出竅地看著這里發生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那似乎活死人的自己。

這里興許是混亂的，但是莫玨也想象得到外面的情形。他知道民間起義黨如雨后春筍一般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冒出來。他們可能悄無聲氣又活著聲名顯赫。但不管是多大勢力，他卻要等著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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