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后了。三天是多久？是整個世界。家里沒有一絲歡聲笑語。每個人說話都壓低了聲音。奶奶也睡了三天。因為父親受傷的那一夜，奶奶不忍離去，可是已經年邁的奶奶身體并不如意。所以也在床上躺了三天。

三天來，母親整個人瘦了一圈。姑姑也忙里忙外忙碌著。而我，我也只能在大人的背后偷偷地看著，觀察著，思考著。父親醒來了。我歡蹦亂跳地趴在父親的床頭撒嬌著。我和父親說了所有我認為有趣的事情。比如今天看到了一只鳥從天空飛過，又比如今天有賣麥芽糖的來門口了，還有，鄰居家的弟弟妹妹也上了我的那個私塾，又比如，娘在這幾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還有心情也不好，如此云云我也不知道父親是否聽清楚了，我就是想將我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父親。當然，還有我的小秘密。比如去年的時候把一把熟花生種進了菜園子。然后我終于知道熟花生是不能生長的。還有，我還告訴父親他的胡子長長了，他的頭發也有白色的了。還有，他的臉上還有傷痕……我像小鳥兒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父親只是微笑著聽我說。

父親讓我為他把頭上的白頭發拔掉。于是我打開窗戶打開門，透過亮光，扒著父親的頭發，將那一根根變了色的發絲統統拔掉。母親偶爾進來看到會笑著說父親不服老。但是父親依然讓我進行這份我喜歡的事情。父親說話很少，他躺在床上就這樣聽著我和母親，還有奶奶在說話。偶爾的時候父親會心不在焉地想些別的事情。我顯得有點不高興，父親只是笑著：“離兒說得真好，爹很喜歡聽?！?/p>

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奶奶在父親醒來的時候來看了看父親，而后到晚上的時候就又回去了。母親端著粥一勺一勺地喂著父親。父親吃了幾口之后便睡了。

看著父親睡著了，母親拿著針線坐在桌邊繡著手絹。母親一直搖頭嘆息，我不敢打擾母親，也回房睡了。

直到后來長大了，我的這段記憶也永遠無法抹去。雖然人生之中的每一段記憶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這個時期的這些低氣壓的氣氛讓我很長一段時間都心中不安?？傆蟹N莫名的害怕和凄涼。

父親一直在床上躺著。說話慢慢多了。然后劉伯伯也經常會來我們家。會在午飯過后到晚飯之間的這一段時間把門關上呆在房里和父親說些什么。

記得又一次好奇，我趁著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呆在了臥房側面的窗戶底下偷聽、這一次我沒聽到什么內容，但是我卻心驚。因為我聽到父親和劉伯伯這樣的一段對話。

“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一群只知道金銀珠寶的廢物。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把著皇上不讓出兵。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皇帝還躲在宮里頭不問事實。那大宦官宋祁還每天狐假虎威地盡做些讓人挖他祖墳的事來。你瞧瞧，已經夠亂的了，外面人還摻和進來，簡直就是一鍋粥。”劉伯伯很氣憤地向父親說著。

父親冷笑一聲：“這有什么？不管怎么樣人都是怕死的。他們要整這么不管不顧的，那就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p>

“你的意思是？”

父親冷笑著：“我記得你說過宋祁手里的好東西可不少。反正現在他說話也沒人聽了。不如把他殺了把那些屬于老百姓的東西都吐出來，把這些銀子永在打仗上面。一方面是替天行道保家衛國了。一方面殺了這大太監也算是殺雞儆猴。”

劉伯伯又說：“還有，朝里那些倚老賣老的老東西也不是好惹的。雖然平時看上去沒什么作用，可是關鍵的時候說話還真有不少人追隨的?，F在大家都已經開始你爭我斗了。他們還每天上朝去面圣，去舉薦人才，去說什么大好江山的。這些人看來也得搞掉幾個，不然太麻煩了。特別是張老頭，他今年七十好幾了，曾經是帝師，天下學子數不勝數，而且都是有身份的大人家。我們現在要是不搞掉他，他的那些桃李滿天下可不敢違背師意?！?/p>

“金龍兄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我聯絡到了一些人。我把情況和他們說了。他們也有反逆之心，但是礙于這張老頭還天天在皇宮里面，所以他們很有顧慮。我旁敲側擊地也了解到，如果這帝師不在朝中任官了。他們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聯合在一起行動了?！?/p>

“靠譜嗎？”

“絕對，他們也都是一些被欺壓的人，而且有能耐的之子弟頗多。我想到時候只要我們齊心合力，一定可以有所作為的?！?/p>

“好，殺就殺吧。反正也不在乎這個一個了?！备赣H嘆著氣這么說。

我似乎并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也分不清他們還說的是什么。但是我好像感覺到了時態的嚴重。偷偷地離開了，一個人來到了菜園子里。蹲在地上心里既害怕，也有點疑惑。父親說的殺，是殺什么？殺人嗎？不，我無論如何都不敢這樣想象。但是如若不是，父親和劉伯伯分明如此說的明白。蒙了，我有點蒙了，父親怎么變成這樣了，我感到陌生也害怕。

當下午母親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干草堆上無聊地揪著草葉子。母親看到我凍得滿臉通紅，還有像大蝦一樣的紅爪子心疼著牽著我往餐廳走去，“瞧瞧這手怎么這么冷？一點不愛護自己，這手要是不好好保護，以后一輩子都得凍傷。還有你這小臉，上面都凍出了紅疙瘩，下次要是再出來，可就得破了。那時候看上去多難看啊。知道了嗎？以后不要在這么冷的天氣出來玩了……”母親說了一路，我聽了一路。

這個冬天是灰色的。幾乎每天頭頂都是霧霾一片。劉伯伯來的次數越來越多，父親的身體也越來越好，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被人抓起來，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被放回來。我還不知道父親究竟在做什么這么神秘。但我知道奶奶不高興，母親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今年的春天來得真晚，直到四月份了天氣才稍微暖和一點。院子里的小草兒發芽長嫩葉了，樹兒也冒新枝了。還有那院子中最多的牡丹，也陸續展開了新葉。距離父親受傷已經一個月了。父親也在床上躺了一個月。但是這并不耽誤父親每天忙碌著。

四月份了，已經不算冰天雪地了。姑姑和姑父走了。好像失去允哥哥的奶奶家了。我不知道，反正他們走得很匆忙。還有，前些日子禎哥哥托人送了一封信回來。聽說他很好，不用我們擔心。而且身邊還有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姐姐。娘親說這可能是段好姻緣。

允哥哥很少回來。我他真的好奇怪。一直不回來我都快不認識他了、而且回來的時候也不像以前那樣笑了?？偸前逯樌浔母杏X，有點嚇人。不過也還好，允哥哥對我還像以前那樣。

還有什么變化嗎？那就是我不用上私塾繼續讀書了。不知道為什么私塾里的先生不再教書了。每天待在家里有點無賴。不過有花園里的花花草草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這一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在今年一共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正月里的皇宮北門遭到突然襲擊，毫無準備之下皇宮受到重創。死亡場面很慘烈，死亡人數更是用以萬計。第二件是朝廷上下不知為何緣故許多遺老大臣們忽然集體隱退，當然也有幾位大臣最后血灑皇宮。這其中的原委不是人人可以得知的。但是一些有眼光的政治家們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卻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還有第三件事情，這是關于皇室的，算是一件荒唐事。皇上朱建眼看著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于是乎瘋狂地開始封王。凡是能給皇宮里面帶來一絲好處的，或是給朝廷里面帶來一絲安穩的人，不論你是何身份，哪怕是痞子流氓。只要你能創造一絲可以利用的價值，那么你就是王。有關人士統計了一下。在短短八個月之內，皇上朱建一共封了九百多個王。這也是一件笑話吧。

同年十月份，在全國上下總共十幾個地方一共發生了大小上百次的戰役。值得特別說明一下的是這些戰爭都是內戰。或許是蠻夷人看大呂朝已經混亂，所以沒有興趣繼續進攻了？不知道，但一定是處于某種政治原因暫時放棄了侵略大呂朝吧。

這一年，是歷史上最為混亂的一年?；噬现旖ㄒ呀浕臼チ苏瓶睾吞栒僖磺械臋嗬恕６纹钜脖蝗藙儕Z了所有財產?；蛟S能留一條命就已是幸事了?，F在國家局勢很亂。亂到何種地步？亂到有本事的人，人人平等。不管是富豪還是平民，只要你夠膽量，只有你有能力，那你就是正義，你就是希望。至于朝廷？早已名存實亡。朝廷早已喪失它形式一切的權利了。那些朝廷下下達皇命的個個部門，也已經被人占為居所。

唉，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歷史時期。這“亂”來自于被長期永久壓迫的奴隸們，奴隸們的反抗是造成這一年來戰爭集體爆發的原因。暫時算是稍有喘息的機會了。人們可以不為上繳巨額的稅映而發愁了，也不用為了國家征收徭役而無奈了，更不用受那被人欺壓，踐踏的卑微生活了。不管怎么說，雖然戰火延綿不絕，可是人們感到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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