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書房，獨自走在這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院子中，看著這已經長成參天大樹的樹苗，看著那已經花開花謝不知脫胎換骨幾次的牡丹，看著那在風中輕輕搖晃著卻逍遙自在的葉子。嘆口氣感慨一聲，時間無論如何變幻萬千，這莫宅之中草木依然，唯獨我心，我心已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死一般的世界了。

家丁們也已換班了，丫鬟們也找不到了。走在這只有我一個人的園子里頭，想仰頭哈哈大笑，可還未咧嘴，淚水已然濕了眼角。坐在走廊上的石臺上，靠在石柱上望著黑黑的天空里一顆顆璀璨的金星。那忽閃忽閃的星兒，在這云里霧里來來去去，我找不到了，可是再睜開眼睛，它也似乎又回到了原地。透過那顆顆星光，看向那遙遠而蒼白的月亮，你如此清冷，怎也學我這樣無趣呢？你瞧瞧，它們就在你身邊捉迷藏，你卻孤零零站在一旁，你如此另類究竟是想在這紅塵之中傲然一身還是……還是你根本與這里無緣呢？月兒啊，或許你本就不該在這里吧，你應該和太陽在一起，你們同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們不用顧忌任何人對你的曲解和漠視，你就是你自己，這世上缺了你便不再是世界的你。

月兒你的光又亮了，你是與我心心相通嗎？可是，我只是個無可奈何的小女子。我沒有你這樣的魄力，我的牽掛太多，我怎么能像你一樣孑然一身呢？

“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啊……”甄橋站在走廊的盡頭看著我如此說著。我沒有動，只是點點頭：“是啊，可是與它們格格不入，顯得太冷清了吧。”

甄橋笑著往我這邊走來。看著她我笑著指著身旁的臺階：“一起坐坐吧。”她點了點頭就和我一起坐了下來。她看著我：“你喜歡月亮嗎？”

我笑著：“我也不知道了。只是因為它從始至終都被世人贊美的，所以，我不知道是否喜歡它。”

甄橋點點頭：“是啊，一直被世人贊美，倘若我們不喜歡倒像是另類一樣。況且，他們怎會知道我們當真不喜歡，還以為我們是與眾不同愛出風頭呢。”

我笑著：“是啊，因為大家都喜歡，所以我們也不得不喜歡了。嫂子，你喜歡允哥哥嗎？”她沒料到我會突然這么問。她尷尬地笑了笑，然后看著我：“你怎么說這么羞人的話？”

我搖頭：“愛情是世間最美的感情。紅男綠女們為此癡狂，不顧一切。我雖然不懂這是為何，但興許愛情果真美得讓人如入天堂一般全是琉璃世界。”

甄橋望著天上的月亮，嘴角淡淡地笑著：“愛情不是人人都能奢想到的。”

我看向她：“你沒有嗎？”

甄橋笑著這樣說：“我一直都在祈求上蒼能夠憐憫我，我一直也都在努力追求，但是，我依然還沒有看到它的光芒。”

“既然這樣，你又為何要嫁給允哥哥，沒有愛情的婚姻……你可后悔？”

“離兒真是個思想奇特的女子。從古至今，女人哪能奢求那么多，能活下來，溫飽不愁就已知足了。”

“不，或許大多數人是這么想的，但我不認為嫂子也只求這些。”

甄橋看著我：“我……呵呵……”她笑著搖頭，“你為什么這樣認為？”

看著她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說出真實的想法：“從第一眼見到嫂子，我就知道嫂子定不是那般庸俗的女子。你有才情有智慧。而允哥哥于你……并沒有夫妻間的情誼。嫂子，我不知道我說的是否正確，我也不知道是否該這么說，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人活著如此艱難，你為何會屈居于這個令人壓抑的莫府之中？嫂子……”

甄橋看著我：“妹妹說得確實多了。”

看著她不分明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否生氣了。但我知道我一定是說到了她的痛楚吧。我疑惑著：“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只是好奇你們的故事。”

甄橋也笑著看我：“那我問你，你怎么也來了？你喜歡這里嗎？可是我也沒有看出你有一絲開心。”

我苦笑著，望著她我搖搖頭：“怎么又說到我了？不過既然你問了，那我就說吧，雖然我不喜歡這里，但是這里有我的父親。而且奶奶和母親也希望我能來到父親身邊，所以，我沒有理由不這么做。”

“他們讓你來，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可愿意？”

我自己？望著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我愣了。我自己嗎？我一時納悶了，我好像進入了一片混沌之地，我自己？我有自己嗎？母親她們不就是我嗎？我不就是她們嗎？這都一樣啊。我看著她：“母親和奶奶希望我這么做，所以我就這么做了。有何不妥？”

她哈哈笑著：“離兒啊，呵呵呵，你可真是聰明還是無知啊。我真可憐你，你怎么連自己都不知道了。拋去她們，難道你沒有自己嗎？”

我搖頭：“不，我就是她們。”

甄橋還是搖著頭，她呵呵笑著看著我：“離兒，如果你的娘和你奶奶沒有讓你來，你會來嗎？”我搖頭。她又問：“如果她們任你選擇，你選擇什么？”我依然搖頭。她繼續問道：“如果現在你娘讓你回去，你可愿意。”我搖頭：“不，娘不會讓我這么做的。”她盯著我的眼睛：“我說的是如果。”我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她點點頭：“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瞇著眼睛強裝笑著：“我自己，早就已經丟了。”

甄橋拍拍我的背，“沒事。遲早你會找到你自己的。”看著她：“那你一定知道自己是誰了。”她呵呵搖搖頭：“知道與否又怎樣呢。離兒，你年輕，也幸運，我已經回不去了。我走得太遠，再也找不到回去時候的路了。”

“怎么可能找不到，一步步退回去啊。人的腳可以往前走，為什么不可以退回去呢。”甄橋只是拍著我的肩膀輕輕笑著。她看著我：“今天晚上你就和我一起睡吧。我很喜歡你，想和你說說話。你愿意嗎？”

我點頭：“好，但是你得和我講故事。”

“行，那你也得替我保密。”“好。我答應你。”

很奇妙的第一次相遇，說了許多別人聽不懂的話，也開始了一段不一樣的姐妹情。甄橋，這個女子也是命運多舛啊。或許這么久了，她壓抑得太深了，她需要一個人來走進她的生活。

她的臥房好精致，但是物品極少。我看著她：“嫂子，為何你的東西這么少？”

甄橋拉著我的手坐到了床上，她清冷的眸子此時卻布滿了溫情。她笑著看著我：“離兒妹妹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兒嗎？”

我點頭：“嗯，你說。”

“以后別叫我嫂子了，就叫我姐姐吧。”

我點頭：“嗯。那我叫你……”我正猶豫著，她笑道：“我的名字叫甄橋。”我連忙點頭：“好啊，那我就叫你小橋姐姐吧。呵呵，還跟那大小喬一樣是個美人呢。”

甄橋笑著，她看著我：“我告訴你我的故事吧。”

我點頭：“嗯。”

甄橋看著我笑了笑便緩緩地講到：“曾經有一個女孩，她的命運很苦，她從小無依無靠，本以為就遮掩孤孤零零一個人一輩子，可是沒想到后來因為一個巧合，皇上要選妃，后來我就陰差陽錯的進了宮。這期間我的心里從喜到悲，從怒到哀，再到最后拼死一搏才活了下來。我本以為我一生就這樣在皇宮的黑暗中茍延殘喘，但是那一次，我遇到了你的允哥哥。那是一個夜晚，我睡不著的時候，我會在門口散步，但是那一天，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我一個人在皇宮里走了很遠。但是你知道嗎？那時候我遇到了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人。這個男人看上去很年輕。當時我壓根就沒有害怕過，雖然我知道他闖到皇宮一定是有什么不可靠人的秘密，但是我沒有大聲叫來侍衛，我就那樣一直跟著他。可能是因為他太放松了，又或許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會被人跟蹤，所以我一直跟著他走了很遠。我看著他在每一個宮殿門口徘徊，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溜進去。而我就在外面不遠處看著，有的時候他要是被人發現的話，我會連忙走出來制止那些侍衛，然后會引開他們，所以就這樣，我們這樣相處了有好幾個夜晚，當然，他從來都沒有知道過。我很好奇他是什么人，是住在哪里的。后來，我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回去了。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住在納蘭若爾那里。你不知道吧，納蘭若爾是一個很天真很善良的女子，我知道他喜歡她，再到后來，我已經不記得我去了幾次他們的院子外面，看著窗戶里面的人。這個時候我是第一次討厭自己這么強勢，我想，如果我也像納蘭若爾那樣柔弱，是否他也會喜歡我？但是只一剎那我就知道我的想法太荒唐了。我怎么能和她一樣，如果我當真變回她一樣，我想，我根本就活不下來吧。原本我以為我就這樣恍如做了一場并不美麗的夢一樣，夢醒了該回到現實了。或許他們如何與我并無關系，我想，我這輩子或許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可是，我沒想到又過了沒幾天，納蘭若爾院子里的小太監來舉報了，說有個男人在他們院子里頭，而且還和娘娘做出茍且之事了。當時我很心痛，雖然我早就知道這是事實，但是你知道當傷心事再被提起的時候，你的心還是會忍不住痛得抽搐。我當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那里的，雖然我帶著很多侍衛，但是其實我并不是很愿意去，但是當時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我瞞不了。當到了那里的時候，我見到了他的臉，他的臉很英俊，可是卻沒有了那份瀟灑，對我更是充滿了敵意，你知道嗎？你肯定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做了什么？”

我點頭：“嗯，什么？”

“我把那個女人逼死了。其實，當時我也不想這么做，但是沒有辦法。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如果他們不受到懲罰的話，那么以后我說話便在沒有一點威懾力了，而那個女子，納蘭若爾，我真沒想到她竟死得那樣決絕。她死的時候眼神里在向我挑釁，我知道她是在維護她愛的這個男人。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恨我了，從納蘭若爾死去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恨我了。可是我不怕，恨就恨吧，至少心里還有我。因為她肯定不會愛上我，所以，恨就恨吧，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看著她：“你說的……”

她呵呵笑著：“你不知道其實當你看著你愛的男人對著另一個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時候，你的心里會比他還痛。但是他不知道，不知道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要害過他。而這個時候我又想了一個辦法把他留在了身邊。雖然原因只是為了他想要的權利，和我要的好好活著，可是，在我默默為他準備了那么多之后，他又需要新的勢力了，這里已經不需要我了。所以他又走了，他又去了其他的地方又……有愛上了一個女人嗎？不，那個女人也不過是政治的犧牲品罷了。她以為他愛她才娶的她嗎？怎么會，在納蘭若爾死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了。”

我疑惑著：“那他們的孩子……”

甄橋笑著：“是呀，那個女人真是可憐啊。她以為他愛她所以才和她生孩子。可是那個孩子不知道，他的降生只是因為他的父親需要從他的外公手里奪過所有勢力罷了。他哪有愛？沒有！再沒有了！他為了自己的勢力可以不顧一切，也可以委曲求全虛偽一輩子。但是……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其實他恨的人一直都在愛著他。”

我聽得有些糊涂。我看著他：“你愛允哥哥嗎？”

她笑著：“愛與不愛都已經沒關系了。這輩子注定孤獨，誰能改變？”

我還是納悶著：“小橋姐姐，你說允哥哥……他會是你說的這樣嗎？為什么我不知道。”

“呵呵……每個人都有太多的秘密，每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都是不一樣的。何況是他呢，你們看不懂，誰都不懂，而我也不懂。沒人能看懂。這復雜的人心啊……沒人能懂。”

我拍著腦門，看著她我感到非常疑惑，“既然你喜歡允哥哥，為什么你不告訴他呢。反而讓他一直這么誤會。”

甄橋擦著眼角，“不，不能說，說了也徒增無趣和煩惱，而對他，或許他會一直以此來報復我吧。因為他恨我，恨太深了，他怎么可能會原諒我？呵呵，算了，離兒，你答應過我不說的。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么多，只是因為我太累了。而且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的，是嗎？”

我點頭：“嗯。答應過你我會保密的，就絕不會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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