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生百態無常,對錯是非往往只在一念之間,生死之隔看似遙遠,也不外乎一線之間。春日光景,鶯鶯燕燕,碧色連天,所謂生機勃勃最為貼切,文三的傷逐日好轉,于是豐尚文決定盡快趕往秋實山,啟動陣法乾坤。只是究竟自己能否成功依靠陣法帶著現在這個未知王朝的身子回到二十一世紀,豐尚文沒有把握,心里也沒有答案。
“是搖擺吧”豐尚文站在柳樹下,看著微風吹起帶著嫩綠芽兒的柳枝隨風搖擺,就如自己此時此刻心中百轉千回,彷徨不定一樣不禁喃喃自語,其實以前的風清月何嘗有過這般的猶疑,往往隨性而為,即使是緊要關頭也不曾有半分遲疑,可是如今,他真的迷茫了,心中一股感情的涌泉蠢蠢欲動,仿佛要噴涌而出。
這是一個青色長衫的男子朝他緩步走來,玉樹臨風,翩翩若謫仙。木子寓手背在身后,帶著一種堅定的眼神說道“聽說,尚文要出遠門?”
帶著一絲暖意的微風將豐尚文的幾縷秀發吹起,遮擋了幾絲光亮“嗯”這一聲好似喉頭的悶響,似回答,又似只是不經意的聲響。
“多久?”
豐尚文側過身去,被木子寓注視的感覺真的很不舒服,如同心頭壓著一塊大石般的悶疼,豐尚文伸手折了一枝柳枝,仿佛漫不經心的玩弄著“不知道”
不知道?木子寓心頭一痛,明明知道他一旦決定,萬難改變可是還是想留下他,哪怕是最后的嘗試“我陪你去!”
“陪?”豐尚文苦澀的一笑,若真能該多好,然后說道“有些事陪不了,有些地方去不了”
木子寓仿佛還想說些什么,豐尚文突然笑道“宋秋實那老頭脾氣可古怪了,子寓還是莫要惹他惱怒”看了看手中的柳枝,豐尚文說道“折柳送別,這柳枝給子寓,就當一場兄弟別理的紀念!”說罷,不待木子寓說話,豐尚文便飛快的跑開。
折柳送別,木子寓看著手中明明已經不堪折辱的柳枝,有一種痛慢慢彌漫開來,尚文吶,這折柳送別,該是留下的送離開的才對,不是么?
“木少爺就不能放手么?”文三慢慢走過來,站在豐尚文剛剛站的位置說道“少爺的幸福注定不是在這里,難道木少爺就不能成全嗎?”
“我也能帶給他幸福!”
“只有木少爺一個人的愛,那是遠遠不夠的”文三刻意壓低聲音,是自己的話顯得更加波瀾不驚,無一絲情感波動的說道“木少爺執掌木家莊,握天下三分之二的武器供給,家族歷史百年,族中長老父輩兄弟姐妹無數,木少爺能接受的怪誕言行其他人可以嗎?到時候不只是家族的壓力,還有世俗的嘲諷,木少爺自信這些自己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就算是現在木少爺不是也不能回答當初少爺給銘大俠所提難題嗎?”
“男子忠誠嗎?”木子寓怒哼一聲“我木子寓還不是天下任何人能操縱之人,天下之大,無人能逼我木子寓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一定會留下的”
“木少爺不在乎,可是少爺在乎”文三的聲音依舊無波無瀾“少爺這幾年看似開心,實則步步小心如履薄冰,日日憂慮如臨深淵,朝堂風云詭變,天帝心思難測,梵天門動作頻頻,老爺被殺之謎,這一切的一切,壓在心頭百般折磨,少爺不曾有一日心安,不曾有一日舒心,不曾有一日的安寧!據李姑娘所言,那個世界至少心安,至少自由,至少沒有異鄉異客的飄搖無定之感,木少爺不覺得如此強人所難,愛的太過自私”
豐尚文正準備出門,江秉承突然出現在眼前,說道“尚文可有空,隨秉承品一杯好酒”
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對江秉承,豐尚文亦有十分不舍,想到也許這是最后一聚,于是說道“秉承有命,豈敢不從?”
“臨湖對飲,好不痛快!”豐尚文笑道。
江秉承亦微笑,右手為豐尚文再滿上一杯“尚文可還記得策民論?”
策民論?仿佛有些遙遠的記憶了,當初豐尚文與一未曾謀面之人書信相交,暢談天地,那人便寫了策民論請他品評,兩人還因這一文爭論半月之久,豐尚文記得那人的署名是:文閣小子,后來一曲梅花三弄,本是現代的曲子,本無人知曉,卻被另一人一語道破,豐尚文方才知道,這文閣小子,便是當初的太子,如今梵天門的門主——明宮日。
見豐尚文不語,江秉承說道“當年的很多事情,秉承不知尚文猜中多少,了解幾分,亦不知尚文對門主的心意相信幾分,不過秉承相信現今此事,大抵只有尚文能勸?”
“勸?”豐尚文說道“不知是何事?”
“多番陷害,不知道尚文是否記恨火鳳凰?”
“過往種種,無恨,本有怨懟,可是……”既已經要離開,過往種種,又何必記得?豐尚文釋然笑道“如今怨懟也無?”
“有一事只怕尚文還未知”江秉承說道“當日火鳳凰于尚文下毒,此毒需男女纏綿方可解除,火鳳凰害尚文不成,誤中此毒,火鳳凰本是門主的人,因而這毒也是門主解的,可是火鳳凰不知,誤以為是韓護法所解,后又查出有孕,所以擅自服下墮胎藥……”江秉承深深的看了豐尚文一眼說道“墮胎藥性太猛,無法承受,多虧銘大俠相救,因為無礙,然而后來門中之人發現她身體有疑,查出落胎,門主……”
“火鳳凰誤傷了自己和明宮日的孩子,所以明宮日現在一定是讓她生不如死”豐尚文說道“可是火鳳凰也實屬無辜,她不小心害了自己與自己最愛之人的孩子,只怕也是悔恨交加,痛不欲生,所以秉承是想讓我勸明宮日放過她嗎?”
“這事怕只有尚文能辦”
“只怕難,明宮日的脾氣,現在還沒有殺火鳳凰已經是難以想象了,不過,這其中的隱情,只怕秉承還是要老實交代”豐尚文笑道。
江秉承望向窗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過了許久才說道“那年,門主被仇人追殺,恰逃到火鳳凰的家門前,被火鳳凰所救,火鳳凰的一顆心也就放在了門主身上”
“姓韓的和火鳳凰是什么關系?”
“韓右使曾經是秦菲云的未婚夫,婚禮上秦菲云當眾逃婚,所以一面是救命之恩,一面是對她的愧疚,縱使門主多恨秦菲云殺了他的孩兒,仍舊下不了手,所以……”
“姓韓的現在怎么樣了?”
“逃了”
耗盡一生去愛一個人!老實說豐尚文很佩服火鳳凰,她敢于正視自己的感情,勇敢的追求自己所愛,生為這個時代的女子要承擔多大的壓力,要有多大的勇氣,想到當初酒樓之中嘲諷火鳳凰的人,無怪她會那么生氣!她是不知,那是明宮日的孩子,若是知道只怕珍之,愛之,還來不及,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可憐人,當初那晚墮胎藥,要不是銘宇劍相救,只怕……等等!銘宇劍?豐尚文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靜靜一理自己的頭緒,突然震驚的看著江秉承,憤怒的扯著江秉承的衣領,一腔怒火差點噴涌而出“銘宇劍是誰殺的?”
“火鳳凰”
“混蛋!”豐尚文說罷,便要找火鳳凰算賬,右手卻被江秉承拉住“銘大俠從未怪過”
“我知道!甚至臨死都還要保全她的清譽!銘宇劍以為火鳳凰是為了自己的清白所以殺他滅口,可是她卻為了不被明宮日發現狠下殺手,她的良心呢?”
“有差別嗎?”江秉承說道“都是為了清白,只不過銘大俠以為她是為了天下人,可是她只為了防一人而已,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可憐的女人”
“那么銘宇劍呢?就這么白白犧牲?”豐尚文怒道。
“尚文,你冷靜一點”江秉承說道“火鳳凰不能再被門主羈押,火鳳凰被放之后,你再為銘大俠報仇,秉承絕不阻攔”
豐尚文怔怔的看著江秉承等待他的解釋。
“火鳳凰與門主有恩,門主于她有愧,有恨,如今門主是兩難,何況火鳳凰在梵天門有一定的勢力和影響力,如果門主殺了火鳳凰或者繼續羈押下去,只怕門中動亂,再者火鳳凰誤落自己骨肉,門中多數憐憫,所恨者也只有韓右使一人”
“梵天門也好,明宮日也好,這些與我無關!”說罷,豐尚文便要離開。
“難道尚文就真不念門主與你昔日的交情!”看著豐尚文越走越遠,江秉承孤注一擲勸道“這是你豐家欠明宮日的!”
豐家欠的!豐尚文冷笑“就算是欠,也不是豐家欠的,豐遠當初的抉擇許對他不利,卻絕沒有欠他,這天下本就不是他的,也不是他明家的!”
說罷,豐尚文大步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火鳳凰,火鳳凰,你好狠的心吶,銘宇劍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吶,你居然恩將仇報的如此徹底!銘宇劍,你個大傻瓜,就這樣的人你居然那么輕易的就原諒了她,還說她也有很多無可奈何,你居然不恨!你心胸真的開闊的讓我憤懣!
“大人”
“康爾和?”豐尚文詫異這個時間康爾和不是應該再宮中值班嗎?
“大人,先生有請”康爾和畢恭畢敬的說道。
“你是說……明宮樂出宮了?”怎么可能,他一個皇帝不再宮里待著,跑出來干什么?難不成自己還要再當一回奴才,伺候他一回?
“大人,隨我來”
豐尚文認命的跟著康爾和來到一家茶樓的包間,明宮樂背靠窗的位置上,明媚的春光將他顯得越發光彩照人,白色錦緞長袍,領口還繡著金色的花紋,腰上還掛著明顯價值不菲的龍紋玉佩。要是一般人看到,也許會震驚于明宮樂翩然若謫仙的風姿而不能自拔,可是豐尚文這個怪胎卻不由的嫌棄起來,心中冷哼一身富貴裝,跟子寓長風瀟灑隨意簡單的長衫相比格外礙眼做作!
“臣,參見皇上”豐尚文跪在地上說道。
“豐卿可知罪?”明宮樂薄唇說出的話格外冰冷。
罪?豐尚文有些傻愣了,難不成自己在院中嘲笑他被北寮二皇子皇甫清耍了的事傳到了宮里,就算這樣也沒必要親自出宮來找我算賬吧,身為皇帝這么小氣!雖然這兩天自己是請了假。
“皇上,那天臣在院中笑的是皇甫清,真的!”
看豐尚文信誓旦旦的樣子,明宮樂的眉毛不禁跳了一下,當初自己在宮里循例聽暗探報告這小子的狀況的時候,居然聽到他暗中嘲笑自己無能,被皇甫清耍騙!當時臉的氣綠了!如今這小子居然還敢提!
“皇上,我笑得真的是皇甫清,不是——您”雖然最后那個您字略微聲音小了點,顯得有點心虛。
這下明宮樂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嘴角不斷抽搐,但是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心中默念三遍冷靜之后,說道“尚文明知翼郡王和左丞合謀,為何不報?”
嗯?個死翼郡王連身邊的人都管不好,謀個反也不知道保密點,活該!一邊想著,豐尚文一邊心中盤算說辭,最后貌似恭敬無比的說道“臣不說,只因為相信皇上,胸中明朗,這等行徑根本瞞不過皇上”
“哦?朕倒不知豐卿這般信任朕?”明宮樂停了停,喝了口茶,眼光深沉的看了豐尚文一眼說道“既如此,朕這里有一件事,希望豐卿可以將功贖罪”
“請皇上吩咐”
“皇甫清與梵天門即將合作,我希望豐卿阻止這場聯盟”明宮樂幽深的眼眸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這也是承那個人的愿望,可以暫時將他留下幾日吧,只怕依著這小子的性子,不會輕易答應!
豐尚文抬頭,凝視著明宮樂的雙眼,這是他首次用一種探究的眼神與明宮樂對視,過了許久,久到茶已涼,康爾和以為豐尚文忘記回話的時候,豐尚文突然說道“聽聞皇上與前太子感情深厚,不知有多深?”
哧——明宮樂手中的茶蓋重重的劃了一下,眉頭緊皺。
換了以前豐尚文一定會立刻磕頭告罪:臣僭越了??墒窍氲阶约壕鸵x開了,有些事情真的想明白,于是豐尚文說道“這些事情對臣阻止梵天門和北寮的合作很重要”
“大皇兄……”明宮樂猶豫了一會兒,娓娓道來他和明宮樂的關系。
明宮樂的母妃為縣丞庶出之女,身份低微,又不討先帝喜愛,于宮中更是受盡其他兄弟的欺凌,那時便是明宮日出面保護他。明宮樂生性非常喜愛琴樂,那年他六歲地方進貢一張子期古琴,百年難得的好琴,可是明宮日并不善于音樂,明宮樂偶然見到此琴在御花園石桌之上,便好奇的撫琴為歌,那天明宮日聽呆了,感嘆世上竟有這般美妙絕倫的音樂,更驚訝于琴聲之中透漏出來的高潔靈魂,從此兩人便成了兄弟。明宮樂八歲那年,兩人隨父狩獵,有人刺殺明宮日,兩人逃避追殺均身負重傷,卻是不離不棄,在山洞中躲了一夜才被禁軍救起,從此兩人之間便是生死兄弟之情,更難割舍,甚至到了同吃同住,分毫不離,秘密分享的地步,只是可惜如今二人反目成仇,正是因為曾經那么相信,所以才會有現在的入骨之恨!
難怪如今明宮日性情大變,嗜血殘殺,只因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和迫害!
“皇上所吩咐之事,臣無能為力,天下只有一人能做到”豐尚文說道。
“何人?”
“臣啟奏”豐尚文再次慎重的磕了一個頭“望圣上屏退左右、暗衛于今晚在玉砌湖東口和梵天門門主見一面,臣會同樣要求梵天門門主,屆時會有一條劃船來接圣上二人會晤”
“皇上不可!”康爾和急忙奏道“這樣太過危險,梵天門行事詭譎多變,不可不防”
明宮樂一揮手,笑道“既然豐卿一開始說信朕,朕信豐卿一回也無妨”
這下,豐尚文反而有些微怔,他沒有想到身為一國之君,明宮樂居然這么輕易就答應了他,明宮樂看豐尚文的樣子心中暗笑,說道“豐卿還不快點著手去辦,這般樣子是沒想到朕會答應嗎?”
“額!臣立刻去辦!”說罷,豐尚文弓著身子退下。
“皇上,這太危險了,萬不可輕易涉險啊!”康爾和鍥而不舍的勸明宮樂。
“朕相信以梵天門門主對尚文的感情,他一定會來,也不會拿尚文的信任冒險”
“要臣說,陛下太過信任豐大人了”
“朕自信的是自己的判斷,對梵天門的了解,爾和不必擔心”
一國之君的信任,單單只是對梵天門門主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做出判斷?康爾和私心里認為自己效忠的這位皇上仍舊太過冒險,只看到了梵天門對豐大人的重視,卻忽略了自己對豐大人的信任重視的一顆心!要有多大的信任,才可以因為豐大人的一句話,全然屏退所有護衛,單槍匹馬的去赴一場根本沒有任何保障的約會?
豐尚文通過江秉承很快見到了明宮日,面對還是那一張冰冷的面具,不一樣的是如今的心境,書信相交多年,卻在相逢之后次次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從未曾心平氣和的談過一次!
“梅花三弄,斷人愁腸”豐尚文給明宮樂斟了一杯酒“這是去年冬季留下的最后一瓶,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的說過話,品過酒”
明宮日端詳著手中的白玉杯,將酒放在鼻翼下,沉醉在淡淡的梅香中,仿佛回到小時候,父皇將他放在腿上,兩人一同賞梅的時候,單純而快樂。
“梅花三弄,我方才知道,當年的文閣小子,如今是梵天門的門主”豐尚文笑道“當年文筆相交之時,不過附庸風雅,偶爾才有那么一兩次的詩文翰墨,多數時候不過是戲耍玩笑?,F在想來,誰能知道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如今嚴肅的梵天門門主,以前也開過孩子一樣的玩笑”
“我像小孩子一樣開玩笑?”回憶過往,明宮日的語氣也不禁變得溫柔。
“莫不是門主想賴賬,我那可還留著不少門主的墨寶作證據呢?”
“你還留著?”聽到豐尚文說留著自己與他的通信,明宮日有些克制不住的欣喜,可是轉而想到自己卻又是一陣悲傷惋惜說道“可惜我的已經毀于一場大火之中”
“文閣今夜有空嗎?”豐尚文笑道“今夜玉砌湖花燈會,不如一同賞玩?”
豐尚文叫的是文閣,一句文閣,拉住的是過往多少文墨之情,回憶過去種種詩箋上的風采華篇社論暢懷,明宮日如同著了魔辦只是點頭同意。
“好”豐尚文拍掌道“一人之約,一人赴約,湖東口,不見不散”
“尚文既邀,便無不可”第一次,明宮日眼中只有寵溺的疼惜著豐尚文。
當明宮日掀簾入船見到明宮樂時,方才知道自己上當,心上一疼,差點窒息,正欲憤然離去,豐尚文已經開船。
“你就是這么騙我的?”
眸子中受傷的疼痛是如此明顯,讓豐尚文都忍不住憐惜,可是很快的這一份憐惜便被理智壓下,豐尚文說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戰爭,不希望你們一直這么仇恨下去”
“尚文,我問你,仇恨,你可以忘記嗎?日日蝕骨的恨,你能忘記嗎?若是連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么要求別人!”說罷,明宮日便要飛身離去,豐尚文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叫道“文閣”
文閣?
明宮日冷哼了一聲“虧你還記得這個稱呼!”就在明宮日運功離開的一剎那,豐尚文情急之下一聲焦急萬分迫切渴望的“明宮”生生擊碎了他的冷漠。
明宮,明宮,他在叫他啊!
那是他魂牽夢縈的呼喚。
明宮日,他看到了他是真的著了急,是真的希望他留下,同時他的眼中還有著仿佛千年不化的悲傷,濃烈的像是塞外最烈的酒,一口下去直讓人流淚,一時間,明宮日只是靜靜的,溫柔的撫摸著豐尚文的臉龐,然后到他的眼睛……
“皇兄來了不打聲招呼就想走嗎?豈不是太沉不住氣了”明宮樂突然打碎這樣的一種平靜,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悅,甚至連聲調都有些變了。
明宮日一陣怒火中燒,重新進倉在明宮樂面前坐下,冷漠的看著他,冰冷的銀色面具只能看到一雙凝結如千年冰川一樣的冰雪般寒冷的雙眸。
在簾子放下的一瞬間,明宮樂瞟了一眼豐尚文青色的背影,眉頭微皺:這世間,明宮二字,便只指他明宮日一人么?
豐尚文即使不進去也能感覺的到里面的空氣都似結冰了一般,而小船外面色彩繽紛的花燈,流光溢彩,美輪美奐,男男女女臉上都帶著一種甜蜜的幸福,這個日子,也是男女可以相互表明心意也是可以尋找緣分的日子,船內船外仿佛就是兩個世界,就想他自己和這個世界一樣,根本完全不同。
那年女扮男裝偷進皇宮的時候,豐尚文一眼看見明宮日就知道他是個單純的孩子,后來知道了他太子的身份,有意的結交,帶有幾分目的,但是那個孩子卻把自己真的當成了朋友!那天一個人無聊的時候,院中落下一直白鴿,腳上有一張信箋是一個叫文閣的男子寫的一首交友詩,意思是不管是否相識,是否相隔千里,希望撿到這只信鴿的人能和他成為朋友,現在想來大抵明宮日是故意的吧,好笑的是自己回了一個現代的腦筋急轉彎,他回了自己一個無奈的哭臉,告訴自己回答不出來,這樣一來二去他總是被自己嘲笑笨的無可救藥,后來兩人從山川河流談自然美景談到經國治世為人處世,雖然文閣有許多社會構思和抱負有很多空想的成分,卻不能否認的是他有一顆真正與民為利的心。許是文閣太過幽默,而自己印象中的明宮日是在先帝面前凱凱而談,思維敏捷,有一種雍容華貴之氣,所以一直不曾將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聯想成一人??墒歉袅藥啄暝僖娭畷r,冰冷的面具和那雙冰川一樣的眼睛使他整個人身上帶著一種冰寒無情之氣,豐尚文還記得幾年后的第一次見面,只因張士勛一個不留意沒看著自己,他便要殺了他,以前的明宮日不會這么做!這是豐尚文心中的吶喊!然而再多的吶喊都必須向現實妥協。
多少次懷疑過他,多少次被他扼住脖子差點窒息死去,多少次利用了他的信任,從救康爾和上山,到現在騙他與明宮樂見面,可是他對自己畢竟是有義的,知道自己利用了他對過去的懷念和感情,卻仍舊被他一聲呼喚而不忍離去!
豐尚文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收縮,豐遠其實是欠了他的,只是自己一向奉行的就是皇位斗爭之中,沒有公平,只有勝??!所以一直不覺得豐遠欠了他,何況豐遠的確曾救過他的命。其實經歷過這一年多來的許多事,豐尚文已經從心里開始認可明宮樂,他的確是一個天生的帝王,重點是他有一顆不愿輕易挑起戰爭的心,可是明宮日卻不是當日的明宮日了,他聯合皇甫清意欲發起戰爭,只為奪得權力,可是上位者和在野者心境的區別是何其之大,如果易地而處,明宮樂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嗎?當年明宮日所經歷的一定極其殘忍痛苦,否則他還是那個心懷天下澤被蒼生的人!
夜晚的風是冷的,可是任憑這么冷的風毫不留情的席卷坐在船頭的豐尚文全身,他還是一樣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究竟明宮樂和明宮日兩人,誰對,誰錯,誰更對天下有利呢?
就在豐尚文胡思亂想的時候,船內也是劍拔弩張唇槍舌劍。
“皇兄就憑著一時之利,將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半壁送出?”
“那我倒是想問問六弟父皇是怎么死的?”明宮日記得,那天父皇駕崩的時候整個朝華宮便只有明宮樂和左丞兩人。
“大哥憑什么就認定父皇是我害死的?”明宮樂胸中怒火燃燒“即使我明宮樂再怎么無情,也不至于謀害自己的親身父親!”
“哼!似六弟這般冷血動物,還妄談親情!”
“大哥可是怪我當日之事?”
“六弟謀略過人,我擔不起這個大哥稱號”明宮日說道“想六弟當初居然連左丞,豐遠都能收買,我這個前太子還有什么說的”
“大哥可曾想過,左丞不過是一勢力小人,可是豐遠何許人也,是能收買的嗎?”明宮樂說道“豐遠生前,多次蒙父皇稱贊,錚錚傲骨,豈是名利金錢美色可以迷惑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明宮樂所說的也是明宮日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當初豐遠受先帝遺命,與左丞一起承擔讓新帝登基的重任,先帝親筆書寫傳位與自己,可是豐遠卻選擇了明宮樂,同時承受著明宮樂和左丞的壓力與追殺,硬生生的又救了自己一命,這何其矛盾,何其無稽!
“你對他做了什么?”明宮日此語既咬牙切齒又透著一股徹底的悲涼絕望。
“我只是將自己和大哥對大成王朝未來的規劃和發展,以及對朝中局勢如何分辨控制的想法給他做了個對比”
“哈哈哈!”明宮日突然放肆的嘲笑,這樣的話不就是說自己不配為帝!
“大哥輸就輸在當初的局勢各方勢力紛繁交錯大哥卻過于天真,如果父皇去世,要是以大哥過于天真的想法只怕大成分崩離析,所以豐遠選擇支持了我,我知道大哥現在是對我恨之入骨,可是大哥還記得當初你我二人為了躲避追殺在山洞中藏了一夜之時,大哥說過的話么?”
“若一朝為帝王,便叫大成繁榮昌盛,定不叫父皇失望”明宮日失神的說道,整個思緒仿佛還在豐遠的身上,這是一個他敬佩了十幾年的人,當初他設想過無數理由,猜想他是被人脅迫,有許多無可奈何,可是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是主動的放棄了自己,可笑,可悲,可惡!
“大哥還記得?”明宮樂說道“可是大哥現在在做什么?大哥在和外敵聯手要毀掉大成江山,要讓幾萬萬人陷入戰火之中,皇甫清的野心,大哥不知道嗎?皇甫清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他皇甫清深藏不露這么多年,對大成的恨,只增不減,他根本只是毀了大成又怎么會真心和大哥平分天下!大哥到如今還和以前一樣將所有事情想得如此簡單嗎?”
混蛋!這是赤裸裸的嘲諷!
嘩啦啦!桌上的酒杯碎了一地,明宮日的手被碎塊割傷,這樣的痛卻無法阻止他雙手的顫抖!
“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哥想事情的思維沒有任何變化,倒是脾氣壞了不少!”
“你……”明宮日被氣的不能言語,過了許久才恢復理智,說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恨你什么嗎?在我最相信你的時候被背叛”
饒是明宮樂這般已經習慣爾虞我詐的人,聽到這樣的話心還是忍不住顫抖,畢竟這是他大哥啊,他們相處的那些年頭感情不是假的,同吃同睡,他喜歡彈琴,大哥便將大成最好的師父請來給他,那是父皇罵他玩物喪志,因為他從未為自己解釋過,那年大哥被人行刺,兩人被追到懸崖邊,若非大哥替他擋了一劍,只怕那時他便已經死了,那年三皇兄陷害他摔壞了太后仙逝后留下的唯一的玉佩,也是這位大哥替他擔了下來,背上愛了二十藤條……一幕幕突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那本已經堅硬無比的心,突然被震的疼痛無比,的確,那時他對大哥說,三皇兄意圖謀反,讓大哥先暫避一時,所以他才有了時間部署自己的謀位之事,那時的大哥全心全意信任著自己,絲毫不曾懷疑!
“那大哥想過我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嗎?”
“利欲熏心”
“就算是這幾年我也仍舊感激大哥誠心相待,但是大哥有沒有想過我的母妃還在冷宮之中,而陷害他的人就是你的母親,孝誠賢皇后”明宮樂的原本控制的很好的聲音突然因為聲帶的顫抖而變調“你的母親,多么受人尊敬,多么心胸寬廣!當年我舅舅在邊關御敵,我母妃十分受寵,你母親嫉妒,你那位高貴的孝誠賢皇后便陷害我母妃和舅舅與敵私通,謀朝篡位,可憐我母妃一門三百四十二口人,其中還有一個二歲的小表妹被斬首示眾,這些你可知道半分!從此我母妃被打入冷宮,我也受盡宮中所有人的冷眼嘲笑,你知道身為妃子皇子卻要自己種野菜,燒火做飯是什么感覺嗎?”
一時間,兩人都坐在凳子上不再發一語,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對對錯錯,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這一切的一切,誰能說的明了?
“你我兄弟二人的恩仇,是大成內部的事,我還不至于忘記父皇,忘記自己是大成的太子,做愧對列祖列宗的事!”明宮日臨出船艙的時候說道“你說了這么多不就是想讓我想起對父皇的承諾,對祖宗的責任嗎?但是明宮樂我告訴你,下次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還有,你如果再敢利用他,我絕不會放過你!”
利用他?這個他是指尚文么?明宮樂似想到什么,叫住明宮日說道“若是大哥不想此生遺憾,這幾日便多與豐卿親近親近。至此一句,也當還了大哥昔日為我擋了那一劍的恩情”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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