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都,歌兒并沒有住進親王在這里的別院,而是跟著吉剌一起住進了關押宋室皇帝的瀛國公府,美其名曰保護瀛國公。
歌兒開始在這南朝皇帝的關押地隨意的走動,而吉剌卻開始調兵遣將,準備出行的事宜。
剛到那天的晚上,歌兒睡意全無,她信步走在院中發現這里的守衛非常森嚴,想那前朝的皇帝趙顯大概也整日生活這監牢一般的生活中吧,失去自由該是多么恐懼的一件事呢?
歌兒正想著,卻忽然聽到有房間里傳來“篤篤……”的木魚聲,似乎還伴隨著誦經的聲音。歌兒一陣好奇就走了過去,木魚聲是從一個簡樸的屋中發出,昏黃的蠟燭將一個清瘦的人影印在窗欞上,他似乎在虔誠的誦經禮佛。
歌兒停下腳步,她忽然想要看看這前朝的皇帝。
她走到屋門外兩邊的侍衛恭敬地向她行禮,她走進屋去,屋內的設施陳舊而簡樸,布置的像個小型的佛堂,歌兒往里走,就看到淺灰色的幔帳后面,一個清瘦的人影坐在那里靜靜地打坐誦經。
歌兒停下腳步,仔細的觀察那個人,只見他簡單的衣著裹著清瘦的身軀,側臉被蠟燭照的忽明忽暗,他還未曾受戒,所以并不是僧人的打扮,可是他就這樣簡單的坐在那里,卻讓歌兒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濃濃的貴族氣息,只不過他身上除了貴氣還有一份靜靜地凄涼,那凄涼彌漫出來,似乎勝過貴氣。
歌兒暗想,難道漢人的皇帝就是這樣的嗎?她沒有說話,就想悄悄地退出屋去。
但是一個沉穩的男聲靜靜地響起。他道:“姑娘既然來了,又何必走呢?”
歌兒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他還是剛才的姿態,歌兒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是他卻放下手中的敲打木魚的小捶,輕輕的站了起來。
他扭轉過身正面對著歌兒,歌兒發現他的眉宇間竟然透出幾分自己熟悉的氣息,可是為什么熟悉她卻說不出來。
他對著歌兒輕輕的一笑,眉宇間透出幾分凄涼,他靜靜地對歌兒說道:“你是唯一一個進到屋中,而沒有說任何話語的元朝貴族。”
“你怎么知道我是貴族?”
“能進到這里的人,非富即貴,姑娘,你是皇族中人嗎?”
“算是吧!你就是前朝的皇帝?”
趙顯嘲諷的一笑,他雙手合什,喃喃的說道:“皇上御賜法號‘和尊’。”說著話,他又篤篤的敲起木魚。
歌兒走到他的跟前,她問:“就這樣了卻一生,你甘心嗎?”
趙顯微閉的眼睛復又張開,他說了聲:“阿彌陀佛。”然后又反問歌兒:“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不甘心。”
歌兒想要說些什么,卻最終也沒有說,她抿了抿嘴唇,輕輕的說道:“我是不甘心,可是我的不甘心卻什么都換不回來。”
趙顯道:“所以你很痛苦是嗎?”
歌兒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趙顯又道:“姑娘,你有沒有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歌兒抬頭望向他,他清瘦的面容祥和的一笑,他道:“從前,有一只狐貍看到葡萄園里結滿了果實,想到園中美餐一頓,可是它太胖了,鉆不進柵欄,于是,三天三夜不飲不食,使身體消瘦下去。它終于鉆進去了!飽餐一頓,心滿意足,可是,當它要離開的時候,又鉆不出來了。”
“那他該怎么辦呢?”歌兒問道。
“它只好故技重演,三天三夜不飲不食。結果,它出來的時候,肚子還是跟進去時一樣。”
“那他不是白辛苦一場嗎?”歌兒說道。
趙顯輕輕的一笑,他道:“其實我們活在世上何嘗不是如此?赤果果地誕生,最后又孑然而去,沒有人能帶走自己一生苦苦經營的財富與盛名!其實我們都是那只鉆進葡萄園的狐貍。”
趙顯回過身,他又道:“所以,你剛才問我是不是不甘心,那么我就告訴你,我現在已經鉆出我的葡萄園了。姑娘如果有什么傷心的事,不防也學學那只狐貍,放下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么就可以順利的鉆出困住自己的葡萄園。”
歌兒低下頭,她想到自己即將下嫁高麗,就喃喃的說道:“我想,我已經在試著放下了。”
“想想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寒暑,縱使活過百年,也不過三萬六千五百日,其實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趙顯臉上的笑容始終平淡祥和,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吟道:“人生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姑娘,夜已經深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歌兒回過身開始往外走,走了幾步,她又停下,她道:“你出家之后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的。”
趙顯輕輕的揚起唇角,雙手合什,他道:“多謝姑娘。”
歌兒走到門口,她身后的木魚聲復又篤篤的敲起,她心中暗道:“難道宋朝的皇帝真的會看的如此之開嗎?”可是他看開的只不過是功名利祿,如果碰到感情,他又會如何呢?歌兒的心里一陣迷惑,她想如果那降龍幫會真的是前朝叛匪,如果笑軒真的是降龍幫的首領,如果他真的帶人來救這個昔日的皇帝,那么她該怎么辦呢?
歌兒猛的停住腳步,她忽然覺得這瀛國公的屋子附近似乎有什么不對勁,她微微的皺眉,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她卻想不出來。于是吩咐侍衛好好地把守,自己就只有先回屋子休息了。
諾敏伺候她沐浴更衣,她卻一直心不在焉。
上了床,粉色的錦被輕輕的蓋在身上,歌兒的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單薄寬松的睡袍,諾敏一邊羅嗦的說著:“郡主,你怎么又在走神了,從大都一直到現在,你好像都沒有正常過啊。”
歌兒并不答話,諾敏卻又說道:“今天好奇怪啊,感覺瀛國公府還就是和我們的王府不一樣,他們的侍衛居然都留著漢人的發式。”
歌兒腦中靈光一現,她猛的坐起來抓住諾敏的手臂,她急切的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諾敏磕磕巴巴的說道:“沒什么呀?”
“不對,你剛剛說,這瀛國公府,怎么侍衛都留著漢人的發式,沒錯,我剛剛在瀛國公外見到那兩個侍衛,他們確實留著漢人的發式,可是府里的兵應該都是吉剌帶來的蒙古騎兵。不好,一定要出事了。”歌兒一邊說著話,一邊飛速的撩起被子,連鞋子都沒來的及穿,她便快的如閃電般向窗外掠去,諾敏在后面大喊:“郡主,你倒是披件衣服啊!”可是等她拿著衣服追到門口的時候卻發現門前早就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