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吃過晚飯之后,月錦拿了些面包就到了湖邊,一點點的小塊丟了進去,那些魚你爭我奪好不快活。若真是現世安好,她和父親也能在墨家的宅子里喂上一群魚兒。
只是又想起,父親一直不喜歡魚,五年前她從英國回來,父親和她一起去了元宵燈會,街上有擺攤撈魚的,“父親,你看那條魚多好看。”她不是第一次去燈會,可是已經許久不見父親了,國外也沒人過元宵節,最重要的是只要呆在墨問生身邊,她就變成了長不大的孩子。
父親搖頭,一臉的嫌棄,“魚一點靈氣都沒有的,我改日送你一條狗,我看著你薛伯伯家養的大狗,心里還歡喜一些。”
月錦撅著嘴,不一會兒,墨問生見她不高興,給攤主放了兩塊大洋,挽起袖子開始撈魚。
不知費了多少圈圈,才撈起了她喜歡的那條。
“父親不是說它一點靈氣也沒有嗎,干嘛費力去撈魚呢?”回去的時候,袋子里裝著那條魚,她問父親。
“錦兒喜歡,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怕是為父都得往前。”
倏然一陣冷風,月錦回神,手中的面包不知道何時已經沒了,雙手抱在胸口,幫她摘月亮的父親,說話不算話了。
肩上落了力量,月錦抬頭,杜聿帶了披風給她披上,右肩上的傷,讓他只能用左手給她搭好披風,披風之內都是白色毛茸茸的,不知道什么材質,才披上,身子就暖和了許多。
“這么晚了,還不去睡?”
“睡著了,總是做夢,還不如再多呆一會兒。”無論是夢見好的或者壞的,都擾得她不安生。
杜聿多少猜得出來她為著什么事情煩憂,在月錦對面的石頭坐下,“你可知道這池子里的魚是怎么死的?”
“生老病死,魚和人都該一樣。”
杜聿點頭,而后又搖頭,“你只說對一半,這池子里的魚保管都是病死的,腹脹之病。”見月錦不解,他繼而又說,“你來了之后,它們每日要吃四餐,餐餐伙食比我都好,你說說不得撐死嗎!”
見他一本正經,月錦思及他的話,也是輕笑出聲。
月錦笑的時候,眉眼都會不自知地挑起,和嘴角的弧度最為相配,明眉皓齒,杜聿有些錯覺,若永遠停在這一刻,他怎么都甘愿。
“五少,它們的伙食不過是一些干糧,若讓你每日吃這些,怕是你都不顧手上的傷,要和那廚子打上一架了。”杜聿為人豁達,每每同他交談,皆感覺輕松,“我常常想,五少沒有值得煩憂的事情嗎?”思忖之間,終究將疑惑說了出來。
“我……”煩憂,未入青幫之前,或許還有,那個時候他經常臉臟臟的,在鬧市中乞討,他住在破廟中,每日有一些好心人留下食物,可是小叫花子太多,十個人分一個饅頭包子是常有的,后來,遇上杜長青,一切才不一樣。
“我無父無母,從前過得清苦,甚至在上海要飯,直到后來遇上一個恩人,才有了今日的一切。”杜聿說得簡單,卻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同別人提及自己的事情。
見他面色不好,月錦以為自己觸碰了他的底線,“抱歉,五少,我不是刻意提及的,只是從你的面上看不出來。”
杜聿無所謂地笑笑,“這煩憂都是自找的。”
“可有些事情,不是說不計較,說忘記就能安然接受的。”
“你說的是你爹。”
月錦點頭,杜聿心里涼了幾分。“我娘死得早,爹身兼母職,我卻……連他的尸身都沒見到,我想回徽州,卻害怕,姑姑變了,姑父也一樣,我還是太過懦弱了,辜負了父親對我的期望。”或是月色清冷,亦或是杜聿的誠懇,逼得月錦說出了心里話。
“我自小便沒有父母,不懂得父母在身側的幸福,可有一點我想告訴月錦小姐你,你父親不會在乎你是否懦弱,不會在乎你是否能守在他身邊,他在乎的是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獨自一人能不能安然存活在這世上。”
月錦眸子有些氤氳,杜聿清冷的聲音在心里蔓延,月錦想想就是杜聿后來的那句話,讓她連同杜聿這個人都難以忘記。
“死者長已矣,生者自生存,接下里的兩句,我私下給改了,死生自有命,端坐有心人。”
“有心人?”
“只需記得他的好,保重自己。”
將心中的話肆無忌憚地說出來,月錦感到無比的暢快,而杜聿的安慰,似乎彌補了她近日來的感傷,“多謝五少,阿嚏……”坐在這里久了,有些受涼。
“我送你回去吧。”
月錦點頭,只是在這兒坐久了,起身的時候感覺腿麻,卻還是咬牙起身,沒站穩,正要往下掉,杜聿抽了左手拉住她,急忙往前拉,這么一帶,兩人間似是氣息都能感覺得到。
杜聿急忙退了幾步,月錦只顧著避開他,沒見到杜聿臉上的不安。
而后,杜聿送她到房間之外,月錦轉過身看著他。
“五少,這披風還給你。”作勢,月錦便要褪去披風。
杜聿按下她的手臂,“這是我送給月錦小姐你的,那日你將自己的披風一分為二,這算是杜某賠給你的。”
月錦沒有拒絕,因著杜聿這人說一不二。
見她轉身,杜聿叫住了她,“還有一件事,這兩日委屈月錦小姐了,聽說青幫的人撤了令,明日起便不會再搜查了,你……可以回桐園住了。”
月錦愣了一會兒,才微微吐出一個字,“好。”說罷,轉身進了屋子。
杜聿的右手握拳,力道扯開了傷口,紗布上滲出一些血,似乎這樣的疼痛可以讓他清醒,‘杜聿啊杜聿,你不可以被她所左右,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別忘記自己的身份。’這樣暗示一番,杜聿轉身往另一個院子走去。
好像,這兩日就是一場夢,其實只要杜聿愿意,他可以再讓月錦留幾日,但今日湖邊一談,讓他開始正視自己對于墨月錦的態度。如今,這個夢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