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我生辰的前一天。天未亮,天空中掛滿星辰之時姚府上下就忙活開了。
有不少姊妹妯娌趁機來巴結我,我通通回絕成心不見她們。她們聒噪不已,說來說去無聊的幾句話影響我心情。
展開血紅的嫁衣,干凈濃烈的紅色一如他熾烈的目光。嫁衣一共分為三層,都是鮮艷的正紅。一層一層地穿上,每穿一層為人婦的心情濃烈一層。說實話嫁衣上鑲墜著不少東西讓我多了分沉重感。可是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累我也是心甘情愿。
宮里派來福祿雙全年長的姑姑給我開臉,細線絞動一下一下的疼痛從面頰上傳來,印到心里卻是細碎的甜蜜。木琊把胭脂倒在手上均勻地涂抹開來,細致地擦到我的臉上。模糊的鏡子里映出我面上駭人的紅白雙色,嘴唇上似要滴下血來活像陰曹地府里的女鬼。我剛要抬手抹去,木琊搖搖頭示意我任由她們打扮。我只得安靜地坐下,一句話都不說好好地體會這一切。
“七夫人安!”門口丫頭請安的聲音響起,我扭過頭望去是我的娘親。
此時此刻她悠長的目光在我身上圍繞。自那天賜婚旨意下來之后,她再沒踏進我的房門一步。我今天要出嫁了,我對她的不舍愈加濃烈。我輕喚一聲娘,娘哆嗦著身子一步一步走近。沉重的腳步聲聲聲踏進我的心房,仿佛拖著枷鎖而來令人窒息。她的身子不再輕柔妙曼,多了難言的委屈。
“年兒。”清亮的聲線里夾雜的滄桑與疲倦。我忽而不知怎么開口,心澀難耐。娘抬起手讓屋子里的人退下,眾人相望一眼行禮告退。
娘執起大紅木梳,像往常一般將我的頭發一梳到底。我們保持緘默,沒有人發出響動,在寂靜的房內只剩下呼吸聲。她小心地纏繞我的發絲不牽扯頭皮,享受這份來自母親的細心和愛意,什么話都成了多余。有淚輕彈眼眶,轉瞬給我憋回。我們強忍內心的情緒洶涌,沉默地接受時光的沙漏。終于,她拿起鳳冠戴到我的頭上。珍珠鑲嵌而成的鳳冠壓得我喘不過氣,宛若我今后要面對的人生。
“要記得幸福,一定要幸福!”娘的聲音隨著紅蓋頭遮住我的視線而刻進我的心里。短短的十個字里有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這是娘親對女兒從今往后生活的祝愿。我站起身,紅蓋頭擋住我的眼簾,單單看見腳上穿的一雙紅鞋。不知道是不是紅色太炫目,我的淚水霎時被刺了出來。我的淚統共流了幾次,似乎年紀越大反而情緒越容易反復。有喜娘過來攙扶我,讓我拿住紅綢。原來在房內打扮得那么晚了,已經到了巳時一刻該是出門的吉時。
不能再細細地望一眼我生活了十年的姚家——房內的一切。我踏出房門,來自四面八方的恭祝聲連綿不絕。但是我卻好像丟了什么,在這片聲音中找不到寄托。
有熟悉的氣息在鼻尖圍繞,鼻子一酸我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只聽見他一貫優雅的聲音響起:“讓我來送十三妹出嫁可好?”他回來了,胖了瘦了過得好嗎?淚珠滑過,在心上烙下淺淺的細紋。
我啞著嗓子淡淡地說:“有十六哥自是好!”他爽朗地大笑,扯過我的紅綢在我前面體貼地引著路。十六哥,有你送我出嫁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是隱去多大的痛楚才淡泊地說出那句話。十六哥,我仍是對你太殘忍。讓你笑著看我哭,你卻無法流淚。
泠意早早地侯在門口,他這么做已是極紆尊降貴了。即便是娶太子妃也只是八抬大轎抬到太子府而已。可他現在親自來接我進門,這是給我很大的體面。那頭牽著紅綢的十六哥愣征,沒有抬步上前他亦是在不可思議泠意會親迎我過門。
頃刻,他回過神抹去剛才的尷尬,他宏亮地道:“太子爺,恭喜恭喜!”他不帶分毫的猶豫,把我的紅綢另一頭交于泠意。泠意回禮道:“同喜同喜。”泠意牽起我的紅綢將我扶進轎中,心滿意足的笑聲在我耳畔經久不散。外面停頓了會兒,隨即奏響喜樂之聲。吹拉彈唱好不熱鬧,可我的心思滿腹凌亂。
平穩地抬到太子府,看不見面外的景象,只是聽見有不斷的恭賀聲像潮水般涌來。不習慣這樣的氛圍,心莫名得發慌。“嗖嗖嗖”,三支箭穩穩地射在轎頂,外面轟然叫好。有人的手探進來,我憑著直覺握上那只手。寬厚的手掌給予我安全感,讓我不再彷徨。我能感覺他凝視我的眼神是那么的堅定與執著。放下所有的心思,揚起燦爛的笑顏新娘子本該是開心。
三跪九叩,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中,這禮成了。皇上日理萬機沒有來,皇后身體不適借口推脫。高坐的不過是些輩分高些的人,身為我的爹娘只能在遠處觀望不能喝一杯我敬的茶。好好的,我竟然又勾起幾分愁緒。不是說好了,專心致志做新娘不去想這些根本辦不到的事情。在一片吉祥話里,我被送到了新房。坐在新床上等待他的歸來。作為新郎陪酒是難免的,我只能默默地守候。
暮色四合,兩株紅燭“噼里啪啦”燃燒它們的生命。只剩我一人的喜房內我的心開始由不安逐漸演變成平靜,到了最后是坦然。
“太子爺,當心。”有婢女的聲音響起,估計他是喝了不少酒。
有人快步走來,聲如洪鐘:“請太子爺用喜桿挑起喜帕,從此和眷妃娘娘百年好合,稱心如意。”有纏著紅布條的喜桿伸到我的喜帕下,還不待我反應我的眼前一片明亮。
我稍稍抬眼看他只見他面色緋紅,有酒氣溢出定是喝了不少酒。沒有其他人來鬧新房,旁邊的喜娘拿起兩杯交杯酒端到我們面前。泠意搖晃身子坐下,拿過其中的一杯作出交杯的姿勢。我忽然一陣震撼,他除了讓我的嫁衣有一點與新娘不同之外,其他的一切全部都是按照娶正房的儀式來的。我一仰脖,一飲而盡。將心里的咸澀隨著酒一股腦地咽了回去。
身著紅衣的婢女們依次排好隊,給我們身上灑上花生,桂圓,蓮子……每撒一次,寓意好兆頭的話響起一次。壓軸的喜娘上前,用紅綢纏住我們兩人的腿。
“愿太子爺和卷妃娘娘早生貴子,白頭偕老。”一屋子的人齊齊俯下身去,向我們囑咐道。
“賞!”真難為泠意,看他喝得醉醺醺的說話噴著酒氣竟還記得還要給她們打賞。
“謝太子爺,謝眷妃娘娘!”眾人再次彎腰,收拾好東西馬上離去。
瞧他迷瞪著眼,怕是分不清東南西北。我忙低頭彎腰解下綁住我們腿腳的紅綢,讓他在床榻上躺下,給他倒水喝。
成婚禮最終成了這副樣子,真夠有他的。將茶水湊到他的嘴邊,我無奈的笑意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