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發現自己回到公主府的“風苑”。湘兒睡在葉晨的床上,他斜倚著床柱睡著。
雙手撐著床板坐起,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下一刻,手臂立即被人抓住,回過頭,葉晨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你要去哪兒?”
“我渴了?!闭f著自動自發地坐到桌邊拿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澳阍趺催@么快就回來了?”湘兒見葉晨一直盯著自己看,便沒話找話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不高興嗎?”葉成問。
“??!”湘兒沒料到他會這么問,沒精打采地道:“也無所謂高不高肖像,只是你這樣是不是有怠工的嫌疑,我也是怕皇上責怪。”
“那我說了你信嗎?”葉晨雙眼發亮地看著湘兒。
“為什么不信?”說完又抿了一口茶。
葉晨仍然笑著,像是很隨意地開口:“我想你了?!?/p>
“撲!”湘兒一個沒忍住,一口茶全噴了出來,噴了葉晨一臉,訕訕笑道:“對不住啊,真的不是有心的。誰叫你亂開玩笑的?!?/p>
這次他倒是沒發火,鎮定地用袖口抹了一把,看著她道:“就算玩笑不好笑,你也不用那么大反應吧!”頓了一下繼而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啦,那么反常?”
湘兒眼色一黯,隨即又恢復常態道:“我沒什么呀,倒是你,干嘛捂我眼睛?”
他的手頓住,半天才丟了一句:“不捂著,難道看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丟臉嗎?”手指握緊茶杯,讓人看著直打哆嗦。不過細想起來,那時的自己,只怕下一秒就會在那么多人面前泣不成聲吧,他應當是看出來了,所以才不讓自己看這個世界,所以才抱她離開那個地方。
只是沒想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一個人,竟也有如此心細的時候??墒撬谀菢拥拇笸V眾之下抱自己,以后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此時湘兒真不知是該謝他還是該怨他。
最后在湘兒強烈要求下,葉晨還是將她送回春風樓,勒馬停在客棧門口,他先是馬,再伸手接住往下跳的湘兒。腳根才落地,想起自己房里的燈籠,便讓他等一會,自己小跑著進房間翻出燈籠,再快跑出來。
“給?!鲍I寶似的把燈籠遞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看著燈籠再看看湘兒,意味不明地道:“你留著吧!”
“我拿著其實也沒什么用,聽說這是你親手做的,想來必是你心愛之物,不如就還給你。”為了讓他安心收下,湘兒還努力表現出一副不喜歡的樣子。
葉晨眼里滑過一絲火花,然后冷哼一聲,牽馬就要走??墒遣趴绮接质樟嘶貋?,湘兒以為他改主意了,又上前一小步,等著他把燈籠接過去。沒想到葉晨猛地轉過身,俯身在湘兒額頭上重重地親了一下,接著快速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湘兒呆呆地站著,然后低頭看看手里的燈籠,又看看葉晨離去的方向--這算是怎么回事?!心下疑惑,才一轉身,又是一道人影站在春風樓邊。因為是逆著光看不清楚,想來不是明月就是明星,因走過去問:“怎么還不睡?”聲音里含了斥責,卻不過是想掩飾內心的慌亂。
“為什么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人影向她靠近了一點,眉目漸漸清晰起來。只是還沒等湘兒驚訝,他就沉聲問了。
他這算什么?質問嗎?湘兒不自覺地失笑。福身行禮道:“世子爺,您怎么有空來這兒?”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他微微蹙眉。
站好,抬首看著他笑道:“湘兒回來得匆忙,忘了去王府向世子爺請安,還請世子爺恕罪?!?/p>
他的眼神一沉。周身散發出怒氣,湘兒也不愿這樣浪費時間,因行禮告別道:“世子爺,若是沒什么事,清兒就先回去睡了?!闭f完轉身就走。
他卻拉住湘兒的手,用力拉向自己,唇邊是無奈的嘆息:“我們之間怎么會變成這樣了?”
慧兒知道湘兒夜里沒睡好,所以直到正午才端了清水來叫她起床。順帶還拿了藥粉和干凈的帕子,為她換藥。湘兒說不用,慧兒立時沉下臉來,嚇得她不敢反抗,乖乖地任由她擺弄一只手,另一只空著的手,不停卷著自己的發,在指間纏繞。
等一切弄好,明月在門外稟報:“老爺來信說有事耽擱,近期不能趕到安陽。”湘兒微微一怔,隨即朗聲笑說:“我自會回信,你先去吧。”這時慧兒也換好了傷藥,便將她也支使出去,擺好紙筆,想了想,終究只寫下了“吾安,勿念”四字。
現在就算周洪儒立時趕來,自己又能對他說什么?葉鈺顯然不記得他親自己的那一次,或者在他記憶里,那根本是一場幻覺。他在湘兒面前面容平淡地告訴她他要成親了;而湘兒竟然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冷靜地、自持地對他說,我知道。
昨夜他就希望湘兒搬回王府,被她拒絕。遠遠地祝福他已是自己的極限了,往常只要他多說幾句好話,湘兒就會妥協,可是這次,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松口??粗谋秤皾u行漸遠,湘兒只覺得心底平靜無波,可是卻失眠一整夜。
慧兒去而復返,在門前低低說:“二公子來了?!惫P尖一頓,一滴墨落在宣紙上,看來又得重寫了。隨手抽出一張新紙,頭也不抬:“不見!”
門外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慧兒離開的聲音。湘兒將寫好的字放在旁邊,又翻出朱掌柜準備的閑書,一頁一頁地翻看,看完一本書,差不多也到晚飯時間了。
慧兒知道她不想出門,端了吃食到房里。站在邊上猶豫半天才嚅嚅地開口:“二公子還在樓下等?!?/p>
湘兒好似沒聽見一樣,繼續吃著飯。慧兒見自己討了個沒趣,也不再說話,只等湘兒吃完就將碗筷收拾了下去,轉頭看向窗外,天陰沉沉的,想來是要下雨了。冬天的雨是寒冷的,看來要多準備一些碳才不至于被凍壞。
果然,過了一小會,天空就下起淅瀝瀝的小雨,雖不大,卻很密。寒風從窗縫里飄進來,湘兒急忙上前,想把它關嚴實,眼角卻瞟到樓下孤身獨立的男子,他微仰著頭,看著這扇窗子。
“砰”一聲將窗子合上,折身拿起另一本書,這次干脆躺到床上,將枕頭墊在身后,拉過被褥蓋住自己,靜靜地看起書來。只是過了許久,卻還是停在第一頁。
雨越下越大,敲打著屋頂,再順著屋檐流下來,聲音催人入眠。突然覺得有些悶,起身去將窗戶推開一角,讓風吹進來。同時也看到他還站在樓下,腰板挺直,面容模糊。玉娟站在距他三步遠的地方,全身淋濕,衣服緊巾在身上,一把油紙傘落在腳邊。
微微嘆了一口氣,拿起墻角的傘,打開房門走下樓去。因為天氣原因,今天生意并不好,只有幾個避雨的人坐在那里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小二斜靠在柜臺邊,見湘兒下來,急忙迎上前詢問需要什么。湘兒擺擺手,微笑著從他身邊走過,行至門邊,雨滴濺落,浸濕裙擺。
撐開傘,遮著自己走到玉娟面前,將她腳邊的傘撿起來遞到她手上,玉娟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她又折身走到林成意面前,把傘舉到他頭頂,自己整個身子露出來,雨滴狠狠落在身上。
林成意眼神迷離,看到湘兒之后才慢慢有了焦聚,嘴角又浮起笑容,眼里是滿滿的開心,“湘,湘兒?!彼D難地開口,聲音有些發顫。算起來也站了近一天,再加上淋了半天的雨,現在還是直直地站著已是不易。“我說過,我會解決玲瓏的事,一定會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湘兒聽到這句話后,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林成意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眼里都是誠懇,語氣中滿是祈求。他是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謹慎地在對自己說話。明明是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在她面前,卻可以低至塵埃。
湘兒其實并不怪林成意,她又有地么資格怪他呢?
她從未許過任何天關于他們兩的未來,就算他真的變心,她也不能怪他分毫。
只是,她不想去面對,幾乎是一樣的情形,自己生命中兩個曾讓她想以真心相對的國子,都將要屬于別的女人。無論是葉鈺還是林成意,他們終究不能完全屬于自己。
想到這里,心又隱隱作痛,葉鈺離開時的背影還留在腦海里,甚至他親吻的溫度還在發燙,還在時時提醒著她的自以為是。轉眼間,他就要另娶他人。終其一生湘兒都無法知道,他是不是,曾有那么一瞬喜歡過自己。
而林成意,他甚至沒有答應婚事,他還向自己保證會有一個未來。自己連葉鈺都可以不怪,更何況是他。自己不愛他,那么若他娶了二公主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從此夫憑妻貴,他在朝堂和尚書府的地位都會有所上升,他的母親也能有一個好的將來。
“二公子?!币婚_口,淚水就流進嘴里,咸澀難耐,“你以后不要來找我了,對我的名聲不好?!鳖D了一下又開口道:“我畢竟是要娶人的,若是名聲壞了,只怕就嫁不出去了。”湘兒故意說著。
林成意一愣,咧開嘴道:“湘兒,我發誓我一定不會讓你受支任何委屈?!贝浇菑潖??!澳悴灰鷼饬恕!?/p>
湘兒看著眼前那雙清明澄澈的眼睛,微微垂了垂眼,再抬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清冷,“二公子,既然如此,那我不如把話說明了吧。”微微側開眼,不忍繼續看著他:“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為你和玲瓏公主的婚事,我們認識那么久了,你又是那么聰明的人,沒有道理看不出來?!苯K于和他眼對眼,正色地道:“我從始至終喜歡的人都只有一個?!?/p>
“不要說了!”林成意伸手一揮,頭頂的傘被他揮地上,兩人都站在大雨中。
“為什么不是?”湘兒知道自己很殘忍,但是嘴里依舊吐出冰冷的話:“就算他現在要另娶他人,入算你今生都沒有辦法給我一個名份,我還是喜歡他,此生不悔!”
林成意喉間發出一聲低吼,不待湘兒反應過來,伸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他的辰急切地覆蓋上湘兒的。
掙扎、踢打都是毫無用處的。只好死死咬緊嘴唇,不肯妥協。他卻空出一只手掐住湘兒的下凳迫使她糾纏著她的,不肯松開。
那么熱烈,那么急切,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湘兒早已被嚇得不知所措,可嘴里還是源源不斷地充滿面了苦澀的味道。他臉上的雨水滴落到湘兒臉上,亦是一樣的溫熱。
他哭了!
他……竟然哭了。
心臟像是被人用刀絞成一塊一塊的,他的愛明明甜如蜜糖,卻生生被自己逼成一碗鳩毒??墒亲约菏裁炊冀o不了他,但他若得罪大皇子,林空以后在朝中勢必不會有好日子。更何況他本是庶出。違背父親的意思,將來他與他母親的境遇也是可想而知的。既然自己不愛他,又何必拖累他。
放棄反抗,看著他的親吻從炙熱慢慢地變得冷卻。待他放開自己,才勉強笑道:“這樣可以了嗎?可以抵消你曾為我做過的事了嗎?”說完輕輕推開他,可他卻像一只沒有重心的風箏,向后倒去。
“以后不要來找我了。”湘兒好不容易克制住想去拉他的手,輕輕地丟出這樣一句話,轉身跑回春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