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花園就吩咐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慧兒，準備明早出發去尋林成意，她雖然欲言又止，但還是應下了。

等到葉鈺離開才折回屋子，又睡下了，難得的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慧兒進來時，湘兒已坐起來了。“小姐，玉娟回來了。”回過頭，就見玉娟形容落魄，跟在慧兒身后緩步而入。

湘兒還沒開口，她就先淚意瑟瑟地道：“我找到公子了。”湘兒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玉娟又接著道：“我把公子葬在瓊華山下，夫人往后若是有時間，就去看看公子吧！”

手微微地顫抖著，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那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凄然一笑：“公子已去，我留下來已沒有什么意義。”眼神一轉，又帶了點解脫，“活到現在，我生命里只有公子。如今了無牽掛，自當去看看這大千世界。”

她既有了這個想法，應當不會做傻事。湘兒松了一口氣，讓慧兒取了銀票給她，囑咐她：“以后若有困難，一定要來找我。”玉娟點點頭，謝過湘兒之后離開。

圖了方便，跟著大軍一起回安陽。

尚書府中已在操辦林成意的喪事，見湘兒平安歸來，二夫人寬慰之余也勸她不要太過傷心。而湘兒經過這次奔波后，身子越發不好，日日倦怠，竟有大半時間都在床榻上昏睡。待到林成意喪事一過，她就帶著慧兒到城外清心庵住著。

二夫人怕湘兒想不開，湘兒只對她說，是近來身子疲乏，至到那里，也不過是想靜養一番罷了，她這才放心。

葉鈺也來找過湘兒幾次，都被慧兒擋了回去。如今南月還在牢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有心情來。可是從此以后，他每天都會來門口站一會兒，默默無語。

此后，湘兒每天吃齋念佛，心里淡然了不少。只是聽說葉鈺和葉晨都受封了，一個襲了親王爵，另一個封了安親王。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從她失明那段時間和暮澤兩國的戰爭之后，葉定恒推說年老體弱，帶著王妃和方叔他們云游四海去了。

而今上亦是年老，最近關于立太子的事鬧得紛紛揚揚，今上的子息如今只剩下葉晨，但葉晨素來行事魯莽，這次雖立了戰功，倒底還是不能讓所有人認同。

大燕的國法也不同于其他國家那樣只有皇帝的兒子可以繼位，大燕規定，只要皇親直系三代以內，都有資格，只是一般情況下，會優先考慮皇子。所以現在除了葉晨，還有葉鈺、葉浩和其他幾位世子。葉鈺有功勞在身，便是當之無愧的熱門人選。

湘兒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摒除在腦外，這些事與她何干？慧兒端了清粥進來：“安親王來了，小姐要見他嗎？”

想了一下，“請他進來吧！”

門外人影一閃，葉晨跨步而入，他依舊是一身紫衣，眉宇間也沒有變化。

“近來過得好嗎？”他笑問。

湘兒點點頭，請他坐下道：“還可以，你呢？”眼眸一轉又道：“還沒恭喜你晉了親王呢，將來若是君臨天下，可別忘了照拂一二！”

他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笑：“那位置不是我想要的。”突然定定地看著湘兒道：“若我拋下這一切，你可愿陪我浪跡天涯？”

“啊？”湘兒一怔，從來沒想過葉晨會說出這種話，于是笑道：“胡說什么呢？”

“不是胡說！”他一臉認真地道：“湘兒，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那么認真過。以前你中意林成意，愿嫁他為妻，我只好放手。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了，只要你點頭，我愿代他照顧你一生一世！”

湘兒的臉僵住了，抽回手，冷笑道：“安親王，我相公尸骨未寒，你就說出這樣的話，要將我置于何地？”

他見湘兒真的動怒了，不得不松了手，訕訕地道：“你知道我沒有其他意思。”

湘兒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些，不禁放松表情，誠懇地說：“葉晨，我一直當你是朋友，人們今生今年內世可為知己，但絕不會有之外的東西。”

說完忽覺有些疲累，喚來慧兒送客。

也不知自己和葉晨之間竟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思？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再見葉晨已是一年后。

他攜了無雙一起來看湘兒。無雙面色紅潤，眉間是掩不住的喜悅，得了空，她偷偷地告訴湘兒，葉晨已收她為側妃，雖不是唯一，但以她的身份來說，已是知足。她擔憂地看著湘兒：“二公子去了也將近一年，你打算在這里住到什么時候？周老爺想必也是希望你承歡膝下的。”

想起周洪儒，湘兒心中不覺一痛，人生之憾事，便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的確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于是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

她又認真地看著湘兒道：“我與二公子也算是知己，他若活著，想必也不希望如此生活，他從來就想你好好生活，如今你過得這般清苦，他走了也會為你擔心的。”

湘兒擺手打斷她的話，將她送了出去。送走他們后，就讓慧兒收拾東西回安陽城。

忠伯又哭泣又笑地把她迎進家門，聽得周洪儒在帳房看帳，端了點心去看他。

周洪儒抬眼看是她，嘴角笑起來，卻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回來了。”但才說完淚水就盈滿眼眶。

回到家的日子比起在清心庵中還要還活幾分，天天看看書，做做女紅，閑時陪周洪儒一起喝幾杯小酒，聽聽他說一些趣聞。日子倒也過得安樂。

那日喝完酒，周洪儒有些醉意，趴在桌子上大睡，湘兒信步走著，等天色蒙蒙亮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意走出府門，來到琉陽湖畔，突然想起，就是在這里，自己告訴林成意，等她從暮國回來，就陪他一生一世。

不禁微笑，干脆席地而坐。腦中又浮現出周洪儒酒醉的樣子，他竟為自己流淚。他說湘兒一生波折，他想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可到最好后，她卻變成這個樣子。

忽然想去瓊華，這次之后，她就會將林成意放入心中的一角，試著重新去接納別人。

有人來報說無雙姑娘來了，湘兒還沒說話，就見無雙從外面跑進來，她的眼睛紅腫，不知哭了多久。“湘兒，今上駕崩了！”她撲上來抱住湘兒。

今上駕崩，卻沒有留下繼承皇位的太子。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以皇后和大公主為首，擁立安親王葉晨。另一派以太后為首，及朝中原恒親王部下為主，擁立恒親王葉鈺。

可是無論怎么樣，這些都與湘兒子無關了。

聽說她要去瓊華，周洪儒有點擔心，必竟兩國停戰不久，怕有危險，但他更不愿意看著湘兒繼續過這樣的生活。

瓊華雪山下。一座獨孤墳立在那里，當初本想將他移回安陽，可玉娟勸陰說比起安陽，林成意一定更喜歡這里。

在墓前坐了許久，卻是相對無語。最后，湘兒開口：“我再嫁你會生氣嗎？”

“湘兒。”夢一般傳來輕喚，竟是葉晨和無雙。

皇位之爭向來殘酷，況且葉晨從來不在乎，于是向皇后說明，只愿逍遙山水，不問世事。

他帶著無雙歸隱風傾。

他是這樣的灑脫，或許這才是湘兒認識的葉晨。

趕在春節前回到安陽，新帝登上城樓與民同樂。湘兒隱在人群看著葉鈺一身黃袍，端莊威嚴，接受子民的敬仰。

回過身，卻是茗兒恭敬地站于身后，禁衛軍不知何時已將她圍在其中，“湘兒姐，皇上有請。”茗兒垂首，客氣卻不容拒絕。仰起臉，光線剌眼看不清楚葉鈺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定是看著自己的。

轉眼間過了十年。當初進宮后，葉鈺封湘兒為才人。

湘兒雖是霜居，但才人的位分不高，倒也沒激起群臣的進諫。只當新帝圖個新鮮，過些日子便會厭倦。

可晃眼間十年過去了，后宮員有只有湘兒一個，從才人到淑媛，再到貴嬪。一步一步雖緩慢，但也就這么走下來了。

晉國公主早在元帝初年就以天子之妹嫁于異姓王歐陽初，十年來倒也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正為除夕登樓之事手忙腳亂，詢兒卻仍跑來添亂。“母后、母后。”他已是八歲大的孩子，素來行事比湘兒還要沉穩幾分，這時卻不知為何急成這個樣子。

“怎么啦？”笑著將他迎到懷里。

這么冷的天，他的臉上卻有一層汗，小臉通紅，還沒來得及說話，艷兒腳步蹣跚地舉著小手沖過來，身后的乳娘嚇得臉色發白，生怕她跌倒。

起身快走幾步把她抱在懷里，輕點她的鼻尖，“以后不準這么調皮，瞧你把乳娘嚇得！”

“圣旨到！”

這下不用詢兒說也知道是什么事了，無奈地放下艷兒，跪接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容嬪周氏，少而婉順，長而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承戚里之升胄，貴而不恃，謙而益光。……遂使玉衣之慶，不及于前；名勝服之榮，徒增于后，可贈昭容皇后。宜令所司，擇日冊命。”

平表謝思，接旨。詢兒高興想來就是為了這個。

晚間，葉鈺過來，帶著討好的神色看著她，湘兒只覺好笑，故意不理他。

他耍起賴來，板著臉將湘兒抱進懷里。溫熱的吻鋪天蓋地而來。

紅燭帳暖，室外飛雪綿綿，室內春光無限，一室旖旎。

每年除夕，陪著葉鈺的都是湘兒。大臣們原本認定她是妖妃，可多年下來，湘兒也不曾禍害過大燕。倒是民間美傳元帝情深，后宮佳麗，弱水三千，獨取一瓢飲。

攜手立于城上，城下烏壓壓的人群，山呼萬歲。后來不知誰起的頭，開始不斷重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