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呼嘯的北風割到臉上生生的疼。
連續下了幾天鵝毛大雪,天終于放了晴。
午時過后,將軍府門前兩個看門的小廝正在背風的角落里曬著太陽打瞌睡,突然一個大胡子的異族男子騎馬直沖將軍府,小廝出來阻攔,語言不通,男人突然拿出一副畫像指指點點,小廝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涼氣,這不是府里三小姐嘛。
那男子雖語言不通,可一看小廝的神色,知道找對了地方。正要硬闖,突然瞟見身后騎馬飛奔而來的年輕公子。
“答祿,不得無禮!”
公子一身白衣,外披罕見的白虎大氅,年紀不大,卻也氣宇軒昂。
眉宇間透著不合他年紀的成熟,沉穩中透著年少的輕狂,舉手投足間皆威風凜凜。就連身下的那匹剽悍的白馬,都霍霍透著威武。
眾人還沒看清楚,他已拿過那幅畫,小心卷起。剛剛那張狂的虬鬢男子,在白衣公子面前立即溫順如羊。
路人紛紛駐足,小廝吃驚的看著這渾身散發著威嚴的胡人公子,只顧張著嘴巴,連通報都忘記了。
這小公子的眉眼好生面熟?
門房里正在喝茶的陳老頭抬頭一望,茶杯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喃喃自語:“將軍!”
門口的騷動也驚動了正在花園里散步的將軍夫人。
夫人緩緩前來,待看清那白衣公子時,心下一沉,錯不開眼。強壓下心中的翻涌,笑問:“怎么回事?”
白衣公子回身看到錦衣華服的夫人,拱手回道:“在下東胡鐘家鐘離夜,貿然打擾府上,還請多多包涵,在下只為尋找一位故人。”
故人?夫人心下一驚。身子晃了一下,勉強站定。
看著門口聚來越來越多的人,夫人暗自鎮定了一下,問道:“鐘家?你是鐘羌的什么人?”
鐘離夜微微一笑,說:“那是家父。”
夫人心亂如麻,連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出口的聲音更是壓抑不住的一絲顫抖,“公子所尋何人,可有信物?”
鐘離夜展開手上的畫卷,兩眼彎彎,笑容甜美的小姑娘躍然紙上,赫然是府里庶出三小姐慕容月。
慕容夫人只瞟一眼,微微一笑,說道:“府上沒有公子要找的人,請回吧。”
名叫答祿的男子嘰嘰咕咕說了幾句,上前一步欲追問,鐘離夜劍眉微顰,伸手攔住了他。
慕容夫人一路心亂如麻,帶著人直闖側苑。
姨娘發燒躺在床上,看到一向還算溫和的夫人一臉怒容,嚇的一個激靈爬起來,驚問:“姐姐。”
慕容夫人冷哼了一聲:“問問你養的好女兒,叫月兒出來。”
“姐姐,出了什么事?”
夫人的奶娘王嬤嬤悄悄在夫人耳邊悄聲說句:“四姑娘罰她在后院塘里洗衣呢。”
夫人怔了一下,喝道:“你去,立刻帶她到刑堂。紅兒,通知劉管家,讓所有的下人去觀刑。”
一聽刑堂,本就高燒的姨娘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慕容月來不及說半句話,早就凍僵的身子被王嬤嬤揪著頭發連拖帶拽的拖到刑堂,立即上來兩個粗壯的婆子把她按倒在地板上,上來就是實打實的十大板。冰涼的青石地板上趴著的小人兒一動也不動,破舊發白的棉裙上早已血跡斑斑。剛剛還咬牙堅持的小臉,此刻蒼白如紙奄奄一息。王嬤嬤上前毫不客氣的掀開慕容月的后襟,對著那皮開肉綻的地方揉了一把。
昏迷的慕容月痛苦的哀嚎一聲,冷汗淋淋。不少人暗暗扭頭拭淚。就連一向以欺負慕容月為樂的慕容嫣也不禁白了臉。雙手忍不住抓緊了一身雪白毛茸茸的球球,狗兒慘叫一聲,她才慌忙松開了手。
“醒了,繼續打。”王嬤嬤在慕容月那破舊的棉布裙上嫌惡的擦了擦手上的血,冷冷的吩咐。
突然,姨娘哭著沖進來,跪在夫人的面前,一下一下重重的磕頭。
“姐姐,求您了。看在我多年如一日服侍您的份上,余下的板子讓妹妹來代兒受過吧。求您了!”
夫人嘆了口氣,說:“玉瑩,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可你知道這孩子犯了什么錯?”
“什么錯?”
夫人悄悄伸出手,一塊刻著慕容月名字的蝶形玉佩赫然出現在她的掌中!
玉瑩怔住,月兒這玉佩丟了兩年了。
“今日,一胡人男子手持信物在我府門前大吵大鬧,不僅行為魯莽,言語也格外輕佻。”
聽到這話,本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慕容月突然抬頭,驚問夫人:“是姓鐘的公子嗎?”
夫人氣急,指著慕容月嘴唇都在顫抖,說道:“你聽聽,我沒冤枉她吧。”
玉瑩又羞又怒的盯著滿頭冷汗的女兒,又心疼又生氣,走過去,對著慕容月沒頭沒臉的打了幾下,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還不住口,糊涂!”
慕容月哭道:“姨娘,我沒……”
夫人看了王嬤嬤一眼,王嬤嬤對著行刑的兩人冷聲吩咐道:“還不快點打!”
一聲聲悶響,成功的讓慕容月閉上了嘴,也讓忍不住想要護著女兒的玉瑩不輕不重的挨了兩板子!
二十大板終于打完了。慕容月趴在那里一聲不吭,動也不動。
玉瑩看到女兒耷拉的頭嘴角的血,顧不得腰斷了似的疼!雙手捧著女兒的頭,顫聲喊道:“月兒,月兒你醒醒!”
慕容月閉著的眼睛努力睜了睜,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頭一歪昏了過去。
玉瑩跪著爬到夫人的腳下,聲淚俱下:“姐姐,求您了派人請個大夫吧,晚了,月兒怕…怕是撐不下去啊。姐姐,玉瑩給您磕頭了…!”
夫人彎腰悄悄拿起慕容月的左手,廣袖滑落,光潔如玉的左臂上那嫣紅的守宮砂赫然沒了蹤影。玉瑩震驚的捂住嘴巴。
夫人撫了撫額頭,一臉惱怒:
“若不是證據確鑿,你以為我能忍心用家法!堂堂將軍府的千金小姐做出這等下作事,請大夫還不如直接交了月兒到祠堂,虧你想得出來,這不是打老爺的臉嗎!這事若是老爺知道,別說大夫,怕是直接拍飛了去!”
“三姑娘…去了。”王嬤嬤上前探了探氣息脈搏,沉聲道。
玉瑩瘋了一般轉身抱住女兒,那軟綿綿的身體再無一點兒的聲息。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覺眼前一片白,心像被別人生生捏碎。
好半天,玉瑩才仰天一聲悲痛欲絕的哀嚎響徹王府的上空。
突然,烏云遮日,壓頂而來,眾人大驚,皆四散奔走。天現異象,怕是三小姐陰魂不散。
狠如李婧蘭,也白了臉色,顫抖著雙腿由丫鬟婆子攙扶著離去。
聲聲雷鳴,烏云翻滾,玉瑩抱著死去的女兒痛不欲生,哀哀低鳴。
她去了半條命生下的兩個孩子,如今全都離她而去。
哈哈哈!老天,你不公啊!
“姨娘瘋了。”
“姨娘瘋了。”
大雨磅礴中,將軍府的每個角落都飄蕩著這句話。
將軍的義子吳振軒還沒進門就聽到一陣陣悲哀的狂笑,讓人毛骨悚然。
不好,是刑堂的方向。
干干凈凈的青石板上,姨娘抱著破布娃娃般的慕容月哀哀欲絕。那撕心裂肺的嗚咽令人驚心悲魄。
電閃雷鳴,風暴突起,天色暗沉如洶涌的潮水,狂風裹著豆大的雨滴呼嘯而來。吳振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半月前出門的時候那個膽小懦弱的小女孩還對著他甜甜的笑。
吳振軒小心的從姨娘懷里抱過慕容月,看著那蒼白的鼓起一個個凍瘡的小臉心都碎了。顫抖的摸向那細小的胳膊,早已沒了脈搏,頓時只覺得流到嘴里的雨水都是咸的。他到底還是回來晚了。
他小心的用袖子一點一點的擦干慕容月濕漉漉的臉。那么輕,唯恐弄疼了她。
突然,月兒那一直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冷冽的目光無比陌生的盯著吳振軒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吳振軒只覺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傻傻的看著她又頹然閉上眼睛,才驚喜的一聲大叫。
“姨娘,姨娘,月兒還活著。還活著。”
慕容月大難不死,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消息傳到了主院,夫人李婧蘭緩緩放下手暖,嘆道:“這丫頭倒是命大。”
一旁的王嬤嬤暗暗心驚。突然想起十年前門口那瞎子的胡言亂語。
那人說三姑娘這命理詭異,他看不透。
吳振軒冒著大雨沖出側苑,他要給月兒找京都最好的大夫。剛到大門口,就看到夫人正等著他,心下一涼。
“軒兒,回去。”夫人聲音不大,可絲毫不容忤逆。
“夫人。”吳振軒焦急的喊了一聲。
“回去。”
“夫人,再不找大夫,月兒怕是撐不過今晚。”吳振軒直挺挺的跪在大夫人的面前。他只是養子,知道在這個家里,將軍不在,夫人就是天。
夫人彎腰在他的耳邊低聲斥道:“那丫頭已珠胎暗結,你找大夫來,想讓將軍身敗名裂,成京城一大笑話嗎?”
吳振軒震驚的僵直了身子,怎么可能?
暴雨中,吳振軒直挺挺的跪著,眼睜睜的看著夫人一行緩緩離去。
夫人的話猶如當頭一棒,直擊的他肝膽欲裂。
滿腔悲憤的吳振軒如木偶般走在大街上,他不能讓將軍丟臉,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容月死去,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慕容月身敗名裂。懷里抱著大包的藥,任雨水沖刷著如何也理不清的思緒,步步斷腸。
夫人躺在貴妃榻上,紅兒一邊給她揉肩,一邊說:“側苑里那濃濃的藥味又飄來了,少爺帶回來大包小包的好多藥呢。”
夫人眼都沒睜,懶懶的說道:“好,吃藥好啊,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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