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紅的駿馬在京都寬闊的青石板路上劃過一道光影,一聲響亮的嘶鳴在江府的門前響起,門房的小廝還未看清楚來人便被一股強勁的內力彈開,暈倒在地上。
房門被用力打開,發(fā)出震天的聲響。江清月剛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結實的拳頭招呼了過來,力道之大令他幾乎暈了過去。
“你就是這么照顧她的嗎!”顧落一把拽起了江清月的領口,惡狠狠地咒罵著。他雙目赤紅,恨不得將眼前的人一口撕碎了。
天知道當他接到傾城心疾發(fā)作的消息的時候,是多么的恐懼。那種深不見底的絕望和不安幾乎要將他擊垮。
江清月想要讓顧落冷靜一些,可是如今他的脖子被顧落狠狠地掐住,就連一些簡單的音節(jié)都發(fā)的如此困難。
“她在哪里,帶我去。”顧落不想聽江清月的解釋,他不問過程,只看結果。
江清月覺得顧落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他沒辦法,艱難的點了點頭,顧落才松開了桎梏者他脖子的大掌。
新鮮的空氣瞬間充滿了肺部,江清月大口的喘息著,帶著幾聲清咳。
“顧將軍,這邊請。”一句話,劃開了兩人的關系。就如同在朝堂上相見時一般陌生而疏離。
顧落第一次來到白月居,平心而論,這里真的很美。參天的古樹,朱紅的閣樓,小橋流水,還有大片大片的梨花樹。
顧落皺起了濃眉,他不喜歡梨花樹,傾城也不喜歡。這里應該有的是大片的梔子花。
推開房門,隱隱的梔子花香迎面撲來,令顧落緊皺的眉有了松弛的跡象。清新的夏風穿堂而過,帶著淡淡的藥香。繞過精致的屏風,輕紗帳幔,靜靜安睡的顧傾城美的就像是一幅琉璃畫。
顧落蹲在了床邊,疼惜的撫摸著顧傾城柔軟的發(fā)絲。墨發(fā)散落在寬大的床上,像一張細細的密網,將顧傾城纖細的身體緊緊包裹。
顧落一下又一下,為顧傾城梳理著長長的發(fā)。那動作是那樣的輕柔,生怕驚擾了她的夢境。他疼惜的目光靜靜描繪著她的輪廓,在觸及那張沒有血色的菱唇時,心,驀地一緊。痛苦就像是瘋狂的藤蔓,滋生在他的血液里,生疼生疼的。
忽而羽睫輕顫,顧傾城幽幽的睜開了雙眼。視線一片模糊,輕眨了幾下才恢復清晰。
“落……?你來了。”顧傾城的目光在看到顧落的時候,涌現了一抹安心。那種打從心底里散發(fā)著的依賴,是江清月從未見過的神采。
“傾城,落來了,落就在你身邊,不用怕了。”顧落輕輕摟過顧傾城瘦弱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里,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熟悉的墨香籠罩了顧傾城,喚起了兒時的記憶。那些只有二人的時光,就好像已經過去了千年,顯得那么的遙遠,那么的令人懷念。
“落,傾城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眼中噙著淚,緊緊抓著衣衫的小手骨節(jié)泛白,失去的恐懼令顧傾城不自覺的顫抖著。
“不怕,落永遠不會離開傾城,上窮碧落下黃泉,落都會陪在傾城身邊的。”顧落緩緩收緊了環(huán)繞的臂膀,淡雅的梔子花香混合著儒雅的墨香,幻化成了一股魅惑的香氣,縈繞于室。
江清月一直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那是只屬于顧家兄妹的世界,他未曾踏入,也無法參與。
他就像是一個旁觀者,感嘆著那個世界的美麗,美麗的驚心動魄,美麗的妖嬈詭異。
就像是向著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不安一點點的擴大,碰到了池邊又反彈了回去,皺了一池春水。
江清月默默地轉身,離開了這個不屬于他的世界。
雕花的木門在身后緩緩合起,關上了誰的心?
……
顧傾城被顧落接回了顧府,仍舊回到了她的禁園。凈音凈心都被遣了下去,整個園內只剩下顧落一人,甚至連早朝都不去,衣不解帶的在床前照顧著顧傾城。
經過半個多月的精心調養(yǎng),顧傾城的面色終于恢復了紅潤。她幾次提出想要回江府,卻都被避重就輕的拒絕了。
轉眼已是夏末秋初,滿園的楓樹漸漸染紅,偶有幾片火紅的楓葉旋轉落下,伸手接住,白皙的手心映襯著那抹紅,如此美麗。
肖書郁坐在青石上,看著那片片的紅葉一點一點點綴著雪白的衣裙,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不得不承認,顧落在這個園子里所傾注的心血,是那樣的純粹,造就了這樣一方人間仙境。也只有這樣的環(huán)境,才那么適合不食人間煙火的她。
“今天顧落怎么不在?”不然他也進不了這里。
“落和嫂嫂去賞紅葉了。”顧傾城看著滿園的火紅,想著那郊外的楓林是否也如這般滿目火紅。
“你為什么不去?”
“這里也有楓葉,為什么要去?”
肖書郁覺得,顧傾城活的太寂寞了。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沒有欲求該是多么的乏味。
“你就沒有想要的東西嗎?”肖書郁晶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夜晚天上最亮的那顆星辰,緊緊盯著顧傾城的臉,不愿意放過一絲一毫的情緒。
顧傾城很認真的想了很久,她微微側著螓首,一只白玉般的手指輕輕點在光潔的額頭上,半響,她搖了搖頭。
肖書郁氣餒,一瞬間松懈下來的力氣讓他差點從青石上滑下來。他有些氣惱,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么,只得悶悶的說道:“陪我下棋吧。”
顧傾城點了點頭,肖書郁拿著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的棋盤,放在了兩人中間。肖書郁執(zhí)黑子,顧傾城執(zhí)白子,棋盤上很快便廝殺了起來。
顧傾城下棋的時候非常認真,神情是難得一見的執(zhí)著。陽光透過身旁的楓樹在她的身上留下斑駁的樹影,偶爾一陣秋風吹過,那火紅的楓葉就像是下雨一般打著轉落在了她的衣裙上。潔白的衣裙散開在青石板上,柔亮的青絲糾纏其上,隨著她的動作輕柔飛揚。
肖書郁不經意的一抬眼,便覺得整個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了紛飛的楓葉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禁園是寂靜的,只聽得見樹葉沙沙的聲響,和偶爾傳來的棋子碰觸棋盤的清脆聲響。
金桂花的香氣從遠處飄來,香香甜甜的,就像是初開的情意,滿是甜蜜。
依舊還是半子,這一回是顧傾城贏了。她絕美的臉上漾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容,比最亮的宮燈還要耀眼,比最美的鮮花還要嬌艷。
肖書郁沒來由的臉一紅,抱起棋盤落荒而逃。
只留下了他那破碎在風中的話語。
——下一次我一定會扳回一城的!——
……
古寺沉重而莊嚴的鐘聲回蕩在山間,一聲聲,一陣陣,撞擊著心房,仿佛能夠凈化心靈。
滿目的紅楓像是能夠將碧藍的青空染成晚霞的色彩,出來賞楓的貴族乘坐在奢華的馬車里,擠滿了山道。
江清月負手而立,迎面吹來的秋風掀起了他的衣袍。他瞇起眼睛,神色有些恍惚,思緒仿佛回到了去年,與謝雨香攜手來此賞楓的時光。
那時候的生活,總是被滿滿的快樂所充填,盡管朝堂上暗潮洶涌,政局緊張,可是只要能夠看到雨香的笑容,就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如今,紅楓依舊,佳人卻已不再。
江清月伸手抓住了一片隨風飄舞的紅葉,微微一用內力,便化成了粉末消散在空中。
浮生站在江清月身后幾步遠,看著主子寂寞的背影,一陣心疼。作為主子的貼身小廝,他從小就和主子一同生活,自然是了解主子對謝家小姐的一片癡心的。
表小姐為什么不能多體諒體諒相爺呢?
浮生的心底有些埋怨謝雨香,相爺這么好的人,對表小姐又一往情深,她到底有什么不滿?這年頭哪有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何況相爺娶顧家小姐還不是為了表小姐!
浮生越想,越覺得自家相爺是真的委屈。
浮生在身后糾結,可是江清月卻一點也沒感覺到。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中毫無焦點,漫無目的的看著腳下一片片的紅葉。
突然,他原本渙散的目光凝聚成了一束,緊緊地盯著那對身影。
顧落一身的月牙白,頎長身形是那樣的俊朗。他小心翼翼的護著懷中杏黃衣衫的謝雨香,生怕身邊的人撞到她。
謝雨香滿面的笑意,欣賞著這漫山遍野的紅楓。偶爾看到有趣的情景,還會伸手指給顧落看。
顧落溫潤的淺笑,謝雨香明艷的雙眼,在那鋪天蓋地的紅色中,化成了最明亮的風景。
對望纏綿成雙影,只羨鴛鴦不羨仙。
心,痛了。就好像是用無數尖細的長針,毫不留情的扎了上去。
那樣的笑臉,曾經也在他的懷中綻放過。
可如今,卻已屬于他人。
這一刻,江清月是真的恨上了顧落。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顧家,如今的雨香已經是他的妻!
負在身后的手在寬大的袖袍內握成拳,青筋盡現,甚至有鮮血沿著指縫緩緩滴落,又被衣袍盡數吸收。
遠遠的,江府的老管家邁著急促的步子,走了過來。他附身在江清月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著剛剛得到的消息。
江清月臉色倏地一白,身形搖晃幾乎要站不穩(wěn)。雙目圓睜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又緊接著被濃濃的悲痛所替代,夾雜了深不可測的恨,如風暴,如漩渦,在他的眼中瘋狂旋轉。
——顧家向謝家下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