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權用一份純凈無辜的愛情，去祭奠另一名女子的傷心——

馬蹄扣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了“噠噠”的聲響。方才在顧府，顧落的那一席話如同一道咒箍，困住了他的心。

江清月忽然覺得心頭一震煩悶，忍不住策馬揚鞭，逃離了顧傾城所在的馬車。

顧落說得對，顧傾城何其無辜，若不是他的私心，她仍舊在顧府那一方天地內單純的活著。

——愛卿真的不后悔？——

那一晚，請旨御書房，烈帝饒有興味的俯視著跪在堂下的他。烈帝的語氣威嚴而沉穩(wěn)，他反復的問著自己，帶著看戲的心情。

——那謝雨香怎么辦？——

那一晚，肖書郁也是這么問著自己的，當時是怎么回答來著？哦，對了，他說：

“我愛她，必不會讓她屈居人下。”

當時他躊躇滿志，胸有成竹，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總有一日他江清月會八抬大轎娶謝雨香過門。

顧傾城，不過是這場角逐的籌碼，僅此而已。

江清月一遍又一遍的反復告訴自己，可是如今的他再也沒法如同之前那樣堅定如鐵，顧傾城和他想的不一樣，她太過純凈，太過美好，讓人無法生出一絲的厭惡，讓人忍不住將她捧在手心。

江清月皺緊了眉頭，因著心中的那抹動搖。他咬了咬牙，卻最終無法埋葬兩小無猜的愛情。

顧傾城，我終將負你。

對不起。

……

顧傾城坐在馬車里，聽著車外的馬兒一聲嘶鳴后便越奔越遠，心中不免劃過一抹失落。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做錯了，為什么她的夫君不喜歡她？

顧傾城或許單純，卻并不愚蠢，她能感覺到江清月對她的不喜，也知道江府仆役對她的不屑和敵意。可是她真的不懂，她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為什么四周總是充滿了惡意。

那曾經天真的容顏上不知何時也染上了幾許輕愁，欲語還休。

這一夜，江清月依舊沒有歸來。顧傾城破天荒的來到了亭子里，吹著冷風，望著明月。

風揚起了她的墨發(fā)，白衣翻飛中是她輕愁的眉眼。好似嫦娥奔月，乘風而去。

肖書郁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可以愁得如此凄艷動人。

他忽然想要走進她的世界，僅一眼，就好似注定了兩人生生世世的糾纏。

“你在看什么？”

肖書郁清澈的聲音打斷了顧傾城的思緒，她轉目望去，眼中帶著朦朧的水霧。

“你是誰？”

夜風吹散了她的話語，她的聲音那樣輕柔，她的氣息那樣飄渺，肖書郁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生怕唐突了佳人。

“你在做什么？”

“等夫君回來。”

“他今晚不會回來了，你還是去睡吧。”

顧傾城低下頭，肖書郁突然有些后悔這樣對她說，她眉間的愁緒似乎更加濃了。

四周一瞬間安靜的可怕，只剩下夜風在輕輕地唱著。就在肖書郁手足無措的以為她要哭出來的時候，顧傾城忽然一抬頭，眼中帶著一抹深深的倔強。

“那我也要等，我是他的娘子，等夫君回來天經地義。”

肖書郁突然覺得，當初他是不是做錯了。他不該出這么一個餿主意，鼓動好友去請求賜婚，他看著眼前這個因倔強而越發(fā)美麗的女子，只覺得一陣心疼。

“你想離開嗎？”肖書郁眨眨眼，希望顧傾城能夠點頭。只要她想，他就會帶她走，誰也不能攔著。

他想要贖罪，他現在才意識到，一份愛情的成全，不應該用另一份愛來祭奠。

“不，我的夫君在這里，我哪兒也不去。”顧傾城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

肖書郁深深的嘆了口氣，他想要勸誡江清月，不要辜負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可謝雨香又該如何？她又何其無辜。

“那我走了，如果哪天你想離開了，就告訴我，我?guī)阕摺！?/p>

“謝謝你。”顧傾城展顏一笑，真誠而美好。她雖然是今天第一次見到這名男子，卻直覺的認為他不會害她，那份莫名的依賴，令她覺得心安。

“記住，我叫肖書郁。”肖書郁最后定定看了顧傾城一眼，消失在了夜色中，就好像他從未來過。

……

謝雨香看著放在桌上的精致拜帖，深深的嘆了口氣。拜帖上燙金的顧落二字，是那樣的刺眼。

任憑謝雨香如何回想，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方與顧落有過交情的。

她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赴約。她不想見顧府的任何人，因為江清月的妻子叫顧傾城。可是顧府如今權勢滔天，又如何是她一個小小的侍郎之女能夠回絕的？

“小姐，還是告訴表少爺吧。”虛夢看著自己主子為難的神色，不免一陣心疼。只要表少爺能夠出馬，就算是顧家也會有所顧忌吧？

“別去打擾表哥，他最近已經很忙了。”謝雨香輕輕搖了搖頭，那一日肖書郁來找過她，告訴了她那個叫顧傾城的女子。說沒有一絲愧疚，那是騙人的，可是為何，要放手的人是她？她顧傾城才是橫刀奪愛的那個不是嗎，憑什么是她！

“幫我推掉吧。”謝雨香起身，走入了內室。她第一次想要無所顧忌，只為率性一次。

一連三個月，顧落日日命人送來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附上一首親筆書寫的情詩，遞交謝府。一時間，整座京都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了顧家公子的癡情，許多閨閣女子都暗暗羨慕著謝雨香的好運。

最后，甚至就連謝侍郎都看不過眼，明里暗里暗示著她，江清月已經娶親，何不與顧落相處看看？

所以今日，游湖的邀請，她應了。

……

月淚湖，一如它的名字，月下點點離人淚，朦朧而又哀傷。

一艘精致的畫舫，掛滿了純白的菱紗，風拂過，恍若遺世仙境。顧落愛白，愛的瘋狂，愛的近乎病態(tài)。他恨不得將世間一切都染成白色，只因純潔無暇。

謝雨香甫一踏入畫舫，便仿若置身在一個夢幻的世界一般。滟瀲的湖水，朦朧的輕紗，琴聲怔怔，香煙裊裊。一名月牙白衣袍的公子手執(zhí)白扇，風揚起了他散落的發(fā)，似水墨，如丹青。

“你是？”謝雨香驚訝的睜大了眼，她怎么也沒想到，那日在茶樓上與她搭話的人，竟然是顧府的公子。

顧落淡然一笑，帶著一絲的不食煙火。無論是顧傾城還是顧落，那份容貌，那份淡然的氣質，都如同最霸道的毒藥一般一旦沾染，便再也擺脫不掉。

謝雨香一時間有些迷失，她的心微微地有些跳動，面頰也變得炙熱。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責罵自己，明明已經有表哥了，卻仍舊沉淪在他人的笑容中。

顧落走到謝雨香的面前，那雙狹長的鳳眼里滿是蕩漾的情愫，他就像是一名情竇初開的少年，面對著心儀的女子，手足無措。

“謝謝你能來。”

琴音乍停，四周一下變得靜謐。謝雨香覺得時間都仿佛停止了，顧落的動作是那樣的優(yōu)雅，就像是慢鏡頭一般緩慢而深刻的烙印在了她的眼底，她的心中。

愛情可以是最堅定的城墻，也能是最尖銳的武器。

這一日，謝雨香丟盔棄甲，迷失在了久違的柔情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雨香，你便是我翻遍萬丈紅塵，尋找到的命中注定。——

那一日，顧落說的真摯而莊重。他堅定而火熱的目光緊緊鎖住了謝雨香想要逃避的眸子。心中有什么微微一松，緊接著便在瞬間全部塌陷。

愛，可以天長地久，也能在瞬間潰之千里。

顧落將謝雨香輕摟入懷，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就像魔咒，迷惑了謝雨香的心智。

重重疊疊的輕紗蓋不住相擁的身影，恰巧路過的江清月心頭一緊，只覺得痛不欲生。

他分明是看見了，他透過那一層層的白紗，看到了表妹那含羞帶怯的笑臉。

她終究，還是不信他嗎！

——表哥，我等你來娶我。——

——表哥，你莫要負我。——

——表哥，你為何要求娶那顧家的小姐？——

——我謝雨香，這輩子寧做寒門妻不做高門妾！——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的吐了出來。江清月滿只覺得心中，那堅如磐石的防線，正在飛速的坍塌。

江清月忽然想到了回門那日，顧落在書房對自己說的話：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江右相，你莫要一錯再錯！”

那語氣，猶如厲鬼般陰冷；那目光，如刀鋒般凌厲。

明明已經進入了初夏，江清月卻覺得此時仍舊春分時，手腳冰冷，身軀忍不住打顫。

江清月腳步虛浮，甚至已經沒有心思應付身旁那些個權貴友人。他失魂落魄的逃離了月淚湖，卻不知該去往何處，一片迷茫。

直到午夜時分，江清月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江府。府內的奴仆們大多數都已經睡下了，庭院里點著昏暗的燈，他神使鬼差的走到了顧傾城所在的院落，看到院門口龍飛鳳舞的“白月居”時，腳步一頓。

這么晚了，她應該睡了吧。就算沒睡，我來此又是作甚？

自嘲一笑，江清月轉身準備離去，卻在抬起腳時身后傳來了一道驚喜的聲音：“夫君！你回來啦！傾城等了好久呢！”

江清月一怔，不可置信的轉過了身子，看著那個一臉困倦卻因他的到來而驚喜奔來的身影。

顧傾城跑的太過急促，夜風弄亂了她的青絲，衣衫也因為動作幅度而顯得有些凌亂。她許是跑得太急，中途還差點被腳下的鵝卵石絆倒。

江清月在她腳步踉蹌的時候心都提起來了，生怕她嬌嫩的皮膚被那粗糙的地面磨破。他下意識的張開雙臂，將跌跌撞撞撲進他懷里的顧傾城摟住。

一陣梔子花的幽香撲面而來，帶著夜露的微涼。她寬大的袖袍已經被露水濡濕，那冰涼的小手環(huán)住了他此刻有些滾燙的身軀，引起了一陣輕顫。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是夜里涼了嗎？”顧傾城感到了那一下輕微的顫抖，抬起的小臉上滿是擔心的神色。

初夏依舊夜涼，她到底是在院子里等待了多久，才能夠令衣袖被露水浸濕，才能渾身如此寒涼？

今晚的江清月，是脆弱的。他引以為傲的愛情被那名女子親手摧毀，卻在家中找到了另一個守著愛情的女子。

視線變得模糊，一滴清澈的液體滴落在顧傾城如花的面龐上，江清月緊緊的抱著顧傾城，將臉深深地埋進了她的脖頸，貪婪的汲取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在淡淡的梔子花香中，他迷了，他醉了。

這里有這樣一個女子，她單純，她美好，她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的愛情，她永遠點燃著一盞明燈等他歸來。

江清月冰冷的薄唇輕輕印上了顧傾城飽滿的菱唇，他一點一點的舔舐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最終化為燎原的大火，纏綿悱惻。

是誰的愛被當做了祭品，是誰的愛虛幻如水中泡影。

亂了，一切都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