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總是如同泡沫,經不起現實的磨礪,一戳就破。
顧傾城怎么也想不到,昨日夜晚她還和燕世風相互偎依,想要接納他,如今卻是一道圣旨,即將兩地相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右相江清月之妻江顧氏,賢良淑德,溫柔靜正,實乃天下女子之典范。今賜爾為護國一品夫人,永世恩寵,欽此。”
隨著全公公那略帶著尖細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最后一滴血色也從顧傾城的臉上褪去。
她滿面蒼白,想要否定剛才所聽到的一切。
這一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江清月曾經丟給她的休書仍舊放在衣襟的內側,此刻正在懷中散發著滾燙的熱量。
那曾經的傷痛,以為已經遠去的過往,卻像是在嘲笑著她的天真一般,在皇權面前被一筆勾銷。
江清月,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嗎?先休了我,然后再像是召喚一條狗一般將我帶回去。
一抹笑意爬上嘴角,卻是看著那樣的心酸。
顧傾城緊咬著牙根,雙眼憤恨的透過那貼著金箔的圣旨。
如若退一步無法海闊天空,那就拼個你死我活吧!
廣袖中的手緊了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柔嫩的掌心。顧傾城深深地吸了口氣,恭敬的匍匐在地面上,領旨謝恩。
那聲音,那樣的空靈而清脆,卻是讓全公公覺得如同置身于冬至的黑夜,距離黎明還有那么遠,望不到頭的寒冷包圍著他的靈魂。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全公公深深地吸了口氣,面色鎮定的將那玉軸的圣旨遞交到了顧傾城的掌心。
此時已經接近正午,天空密布著鉛灰色的厚云,鋪天蓋地的壓向了繁華的京都城,不見一縷陽光。
顧傾城站起身,青絲在空氣中劃過好看的半圓,她笑著面對著他,卻是比哭還難看。
“世風,我要回去了。對不起……”
淚水想要滑落,卻不曾發現雙眼早已干涸。軟弱無法成為幸福的指南,她只有收起淚水,一步步的劈開荊棘,尋找幸福的方向。
那些傷害她的,她一個也不愿放過,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燕世風輕輕將她摟在了懷里,在很久的未來里,這或許是最后一次他能夠如此光明正大擁她入懷。
“傾城,無論你要做什么,本王都會幫你。”
那是他曾經的承諾,盡管他是那么不愿意她染上復仇的斑駁,可總是有人不愿意放過她。
素手纖纖環上了他寬厚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的摩挲著他的線條,想要將一切都印在腦海里,刻在靈魂中。
多么不想放手,直到離別時刻她才驀然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懷抱,貪戀著這片刻的溫暖。
“世風,再陪我下一盤棋吧。”
一聲延綿的嘆息,仿佛將思念化作了永恒,縈繞于心間。
……
煮酒香溢滿室飄,那棋子碰擊玉質棋盤的清脆聲響靜靜回蕩在室內,惹起一片離愁。
“世風,對不起……”
棋局已至終盤,顧傾城終于悠悠開口。那濃濃的歉意令燕世風覺得甜蜜而痛苦。
這種痛,就像是包裹著蜜糖的蓮心,苦澀而甜美。是那樣的誘人,欲罷不能。
“傾城,我說過會幫你,也會等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燕世風魅惑的雙眼緊緊盯著她,深邃的眼底就像是漩渦,將她一切的一切都深深拉進了心底,再也出不來。
淡然一笑,如冰山上的雪蓮,傾國傾城。他迷蒙著眼,癡癡地看。
“傾城,可否再為我舞一曲?”
那是最后的要求,來日再次相見,不知要熬過多少個分離的日夜。他在心底描繪著她的輪廓,想要將那一抹絕色深深溶入骨血,永不忘卻。
“那就先贏了我再說吧。”執子一笑,眼中閃著頑皮的光芒。那晶瑩的折射,不知是慧黠的色彩還是離別的淚水。
白子輕落,整個棋局一片明朗,原本占據了大片城池的黑子潰不成軍,只待舉手投降。
世人都說,棋局如人生,只有善于謀略的人才能夠在其中取勝。
燕世風看著自己的黑子丟盔棄甲,卻是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傾城,看來即便是沒有本王,你在江府也不會有事。”那是安心,是相信,是贊賞。他即將離開她,而她的謀略讓他或許不用那么的擔驚受怕。
“你要離開嗎?”抬頭,是不安。她不能想象,沒有了他是否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習慣了被呵護,再一次獨自面對風雨,是否能夠從容依舊?
散落的棋子,在地板上砸出了清脆的聲響,就像亂了的心,沒有規律卻急急切切。她伸出纖纖素手,緊緊扯住了他的衣袖,抬起的鳳眸中滿是害怕的軟弱。
燕世風伸出寬厚的大掌,廣袖遮蓋住了棋盤,輕輕在她的發頂揉著,想要化去她一切的不安。
“皇兄下令讓本王出使三國,一探虛實。這次東欒國能夠大軍壓境背后必然有勢力在撐腰。”燕世風皺眉,當初他接到這道密令時,恨不得當做沒見過一把火燒了去。但是他卻不能,這北燕國的萬里江山,黎民百姓,他無法放任生靈涂炭,國破家亡。
可是,他又是多么放不下心,一想到她,便無法安心離去。
沒有了他,她會不會受到欺辱?那些人對她曾經做過的事情,是否會因為他的離去而變本加厲?
他的擔憂,他的害怕,他的顧慮,日日夜夜纏繞著他,夜不能寐。他幾乎要無法耐心等她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天,就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細心呵護,唯恐別人傷著她。
可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天知道當全公公宣讀出圣旨時,他心中涌起的怒火是多么的高漲。他甚至想要提起先皇御賜的寶劍,沖入那座皇宮中質問他的皇兄。
一片清涼柔柔軟軟的落在了他的眉間,那觸感如凝脂如玉石,蕩人心魂。他抬起了憤怒的眼,卻撞進了她清泉一般的眸子。
“世風,我會沒事的。我等你平安歸來。”
素手輕輕幫他化開眉心的皺痕,那一股梔子花的淡香就如同世間最好的寧神香,令他狂怒的心神瞬間回歸平靜,再無一絲風浪。
他輕輕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放在掌心仔細揉捏,像是在回味,像是在記憶。
下一次再執子之手,又將是何時?
他放在唇邊輕輕地、細細的吻著,合上的雙眼上纖長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是那樣的不舍,那樣的愛戀。
這一刻仿佛化作永恒,祈禱著地老天荒。
“九王爺,江夫人,時辰不早了,該啟程了。”
門外全公公的聲音敲碎了這一片寧靜,燕世風皺起了眉,雙眼如利刃一般掃過房門,恨不得命人將門外的人埋葬。
顧傾城靜靜抽回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子。她仔細的整理著衣擺,撫平了每一道褶皺。最后盈盈一拜,雙目含情而憂愁。
“世風,傾城在這等你。”
一句話,便是一世的承諾。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顧傾城斜靠在貴妃軟榻之上,望著重重深宮的高墻,回想起那時的承諾,仍舊眼含淚光。
她仍舊在這里等他,可是他卻早已不知去向。
物是人非,未語淚先流。
看著顧傾城翩然離去的身影,燕世風忽然緊緊揪住了胸口。一種陌生的痛楚自心口爆發,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直到那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再也看不見輪廓,他才緩緩的直起了身子,大口喘息著。
黑子在手,毫不猶豫的嵌入了方才的棋局之中。僅一手,局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置之死地而后生。
生便是死,死亦可生,生生死死輪回不休,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
馬車緩緩的停在了江府的側門,顧傾城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寒風中淡漠的看著這座雅致的府邸。
不過是短短一年,卻恍若隔世。
還記得春暖花開之時,她坐著八抬大轎懷揣著對未來美好的幻想,自大門嫁入了江府。
而如今,當她再回江府,卻是在寒風中獨自一人自側門進入,甚至連個迎接的奴仆,都沒有。
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或許真的是因為不再愛了,她的心竟然已經不覺得苦,只有那些不堪的恨意糾纏著她的心神,難以平靜。
那趕著馬車的車夫見到顧傾城怔怔的站在那里,眼中劃過一抹同情。他忍不住猜測,這名絕色的女子是否是因為被九王爺厭倦了,才贈送給江右相的妾侍。
或許是人情冷漠,或許是抵不過皇權官威,車夫暗自嘆了口氣,便揚鞭離開,未曾回首。
馬車在化雪又結冰的路面上發出了扭曲的聲響,顧傾城只是站在那里,恍若未聞。只見那馬車轉過了街角,然后,一片殷虹染上了路面的積雪。
又是一條生命的消逝,空氣中傳來了淡淡的血腥味。顧傾城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輕叩著緊閉的側門。
那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中回響,悶悶的,一如這陰沉的天氣。過了許久,才有奴仆前來開門。
“見過夫人。”
奴仆隨意的行了一禮,即便顧傾城名義上還是江府的主母,可江清月對于她的態度,全府上下都看在了眼中。如今音夫人又懷有了身孕,所有人都期盼著能夠添一位小主子。就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老管家,都樂呵著臉早早的開始準備。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顧傾城,這個被老爺休了的女人卻又回來了。
眼中劃過一道鄙夷,這是多么厚臉皮的女人啊,被休了還想著法子讓皇上下旨,讓老爺接她回來。
顧傾城敏感的感受到了那名奴仆的輕視,廣袖中的手微微一緊,緊緊握著手中的玉佩。那是她離開九王府時,燕世風送給她的信物。
——傾城,若是江清月欺辱與你,就帶著本王的玉佩來王府。即便本王不在京都,也沒人能夠傷的了你。——
他的語氣那樣的真誠,他眼中的擔憂是那樣的濃郁。他對她的好,她全部都即在心里。那一點點一絲絲的情意,就像是春雨一般細細密密的滋潤著她干涸的內心,那樣溫暖而甜蜜。
心中,多了份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用高貴的笑容將不安隱藏,邁著平穩的步子,重新踏進了江府。
江清月,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為何如此步步緊逼,休了我卻又不肯放過我!
有些什么因為高傲的自尊而錯過了,有些什么因為他人的陰謀而開始了。
這場以愛為籌碼的博弈中,究竟誰才是被犧牲的棋子。
那即將開始的風暴中,誰才能夠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