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里頭,早在山水幾個迎出去的時候,花祝雨就讓晴文把門關上了,同時示意張大夫別緊張,讓他只管坐屏風后面去。她的神色一派從容不迫,倒讓人相信眼前的事對她根本不算事。
安排好張大夫,她才向劉媽媽問道:“說吧,究竟怎么回事?說我是小姐,怎么一些個奴才都敢欺上門來?看你們一個個都驚嚇不已的樣子,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平日里這靜婷苑里的人都是這般容易受驚么?”
眼聽著外面爭執的聲音,害怕胡媽媽帶人闖進來,劉媽媽趕緊簡明扼要地把花祝雨被前任國師斷命、皇上的兩個兒子夭折的事說了,然后嘆道:“如今京城里都傳說小姐是這祥之人,不僅府里的小姐們難以議婚,連舅老爺那邊的小姐們也被人給了白眼。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你外祖母祝老夫人身子骨欠佳,便都一齊責怪到小姐身上來,說是小姐命硬,怕是要克死這府里頭所有的人。就因著這些傳言,小姐這幾年在府里頭的日子都不好過,小姐都這樣了,我們這些下人,處境就更別說了,到哪里去都會遭人白眼。”
“皇上的兩個兒子夭折了?現在年號是什么?皇上是誰?”花祝雨突然問道。
“哎喲喂,小姐連這個都不記得了,今年是歷豐八年,皇上自然是先帝的七皇子楚霸……”
花祝雨心里暗驚,繼續追問道:“那皇后呢?”
“皇后去年就因病過世了,皇上痛心,賜謚號仁孝,今天還是皇后娘娘的周年忌……小姐為什么突然問這些?”
花祝雨怔然,洛依依確實死了,而且已有一年,今天是洛依依的周年忌,她卻重新在睜眼在武國公女兒的身上,難道是老天見她冤氣太重,讓她再活一次嗎?
她迅速將事情理清,把精力重新回歸眼前,邊讓晴文服侍她穿衣服,邊淡道:“那我母親呢?”
劉媽媽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謹慎措詞道:“夫人是個孝順的,雖然夫人只生了小姐一個,但是待府里頭和舅老爺那邊的小姐都極好……”
花祝雨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漾起一抹漫不經心地笑,“哦,原來我的母親是個大公無私的人,能把從別人肚子里爬出來的當自己的女兒來看,自己的女兒倒是成了她不孝順的絆腳石,是吧?”
劉媽媽和晴文幾個都沉默不語,因為這就是事實。想不到失了憶的小姐還是和以前一般明理,一點就看透了這中間的關鍵。
花祝雨欣然一笑,低頭看了看晴文為她穿好的一身石榴紅流彩暗茶云長裙,明紫襦衫,腰束緞帶,端的是大紅大紫,竟是一身重口味的穿著,俗氣得很。雖然不喜這種穿著,但也沒說什么,撫了撫衣裙,就待開門出去,劉媽媽和晴文大驚失色,一把拉住她,異口同聲道:“小姐要干什么去?”
花祝雨回眸,“自然是去會會他們。”
劉媽媽趕緊把她按坐到妝臺前,晴文從妝臺上一個葵形剔犀漆奩里拉出胭脂水粉就往她臉上抹,“小姐果然是失憶了,竟然也敢素面朝天的去和那些奴才說話。”
花祝雨聽得莫名,劉媽媽也在旁邊啐啐念道:“小姐以前最怕不著花妝就見人,說是不著妝就沒了做小姐的氣勢,那些個奴才越發是要瞪鼻子上臉在頭上作窩了。”
花祝雨卻被那胭脂水粉濃烈的香氣嗆得一邊打噴嚏一邊流眼淚,痛苦道:“不是吧,每次出門見人都抹這個,豈不是要嗆死人?”要長氣勢,靠一個妝容就能做到么?她怎么覺得好幼稚?
晴文的手腳倒是快,很快就在她臉上抹上了厚厚的粉,又擦了胭脂,描了眉,叫她抿了彩紙,直到她認為萬無一失,才道:“胭脂水粉的香味好聞得很,小姐都用了好多年,這會子怎的就嫌棄起來了呢?”
花祝雨實在受不住地用帕子擦著眼淚,正待朝銅鏡里看看究竟被畫成了什么模樣,恰好胡媽媽一臉陰沉地推門進來,她便作罷,同時慢慢轉過身,不緊不慢地盯著胡媽媽瞧。
胡媽媽先是朝屋子里迅速四下一掃,才看著花祝雨做做樣子的欠了欠身道:“還以為是幾個奴才說謊,五小姐果然已經醒了……”
“沒有料想到吧?”花祝雨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拂了拂垂在胸前的一縷烏絲,“晴文,不知道這位媽媽在府里是什么身份?”
一旁的晴文和劉媽媽本以為花祝雨見到胡媽媽闖進來會嚇得語無論次,沒想到她破天荒的居然笑語嫣然,還能語調清晰頗有大家風范地問起話來。
晴文忙恭敬道:“回小姐,這是胡媽媽,內院的管事,也是夫人的陪嫁。”她把她的身份和來路都點明,希望小姐心里有個數。
胡媽媽感覺這位五小姐有點明知故問,她來國公府當內院管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可能五小姐不知道。但是明知故問就明知故問,她的身份擺在那里,這內院里頭,那些個姨娘小姐平素都是要看她臉色的,她怕誰來?想到這里,她不由高高地昂起了頭。
花祝雨眉目一轉,朝劉媽媽道:“去,我現在口渴得很,給倒杯茶來。”
劉媽媽著實感覺今天的小姐不一樣,也不多問,立即應聲出去吩咐外面的小葉沏茶。
胡媽媽不耐,她又不是來等五小姐喝茶的。當下便道:“五小姐,剛剛……”
花祝雨把眉眼一斜,目光中無由蕩起一抹難言的威懾力,“主子沒有問話,哪有你個奴才說話的地兒?”
胡媽媽一噎,料想不到平日里溫順的五小姐突然給她來個以主壓奴,這是什么境況?
小葉的手腳極快,很快就把一杯熱茶奉到了花祝雨手里,花祝雨揭開茶蓋慢慢吹著飄浮的茶葉,道:“不知道胡媽媽來是有何貴干?”
此時已反應過來的胡媽媽對花祝雨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更不耐煩,想到剛才的怯場極為不舒服,皺了下眉冷聲道:“奴婢剛才聽人稟報,說是山水帶著陌生男人不經門房就進了靜婷苑,我們國公府可不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的地方,何況這是內院,盡是女眷,哪由得外男進入,所以奴婢這是來將那男人找出來趕出去,以維護我們國公府女眷的清譽。”
花祝雨輕啜了口茶水,慢條斯理道:“可是剛才冬青和山水都說了,這里根本不曾有外男進來過,還說本小姐正在清理傷口,你這個奴才卻不管不顧的闖了進來,可有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里?難不成,胡媽媽以為我這個小姐屋子里藏了個男人,您老人家是來抓奸來著?”
這個帽子扣得可大了,胡媽媽就算再奴大欺主,無憑無據之下,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強加給一個未出閣的小姐這等罪名。她忙稍收了傲慢道:“奴婢沒那個意思……”
花祝雨打斷她的話,“那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來抓奸,那就是故意闖門讓本小姐還未愈的身子骨染上風寒好早日歸西了。好你個惡奴,居然氣勢洶洶敢來要主子的命,該當何罪?”
她重重將茶杯往案幾上一放,氣勢漸厲,“劉媽媽,冬青,這惡奴膽敢謀害主子的性命,拖出去,先打五十大板,再來問罪!”
一屋子的人都沒料到今天的五小姐會如此氣勢磅礴,平日整個院子里的人受欺壓太久,盡管把胡媽媽拖出去打后果會不堪設想,但是也樂得能借此拿惡人出出氣,何況剛才小葉都被人打了一巴掌,這帳也該討回來。
劉媽媽和冬青不由分說就朝胡媽媽沖去,胡媽媽頓時拔高聲音大叫,“小姐,奴婢沒犯錯,你們誰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