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陋的庭院中,幾株梨花盛開,猶如白云錦簇,散發著淡淡的香韻,梨樹旁是一間破舊的草房,草房門前的石階上,徑自坐著一個十一二歲般光景的少女,粗糙而破舊的麻布蔽身,只是那頭宛如瀑布似的黑色長發用一條漂亮的紫色緞帶高高的束了起來,粉雕玉琢的臉蛋上,一雙細眉緊縮,純黑色的美眸中透著一股淡淡的幽怨,模樣倒是清麗可人。
“十七,你又跑出來瞎胡鬧了。”一個婦人端著青銅盆,從草廬內走了出來,看見少女在那里癡傻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真的是沒的救了……好好的一個美人胚子,居然就這么一直癡癡傻傻。”
聽聞這話,垂頭斂目的少女只是無奈而苦澀的翹了翹唇角,卻沒有反駁。
前幾天還在和丈夫吵架的自己,居然就這么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時空里,成為了一個十二歲的少女……這算什么?附身?奪舍?還是借尸還魂?
幾天的時間,足以平復她剛來時的惶恐不安,被人當做妖孽浸豬籠的擔心也漸漸消逝,這具身體本來也是一個癡傻少女,只是在這一方小院里活動,平日里只有一個嬤嬤照顧,根本不怕被人發現。
這樣倒也好,當年的那個她可以真正的告別過去,不用再忍受那個男人的作踐,不用再忍受所有的委屈,丈夫的無數次外遇,本想離婚,可是媽媽那邊,——她嫌自己的女兒離婚給她丟人……
我本就是一棵無根的浮萍,飄到哪里,只能活下去。
十七,這就是自己現在的名字,洛家庶女,哦!不,這具身體的母親本是一名姬妾,不是正室和平妻所出,沒有資格姓洛,更加沒有資格自稱是洛家的女兒,所以,就如同平民一般沒有姓氏,更加沒有人會給她取名字,十七就是她的名字。
這就是這個時代,不能成為貴女的女子,連擁有名字的權利都沒有。
正當婦人絮絮叨叨的念叨著些什么,卻聽得墻外一陣鑼鼓喧天,路人熱鬧的喧嘩聲透過低矮的土墻內,街上不少人大呼道,“洛將軍回來嘍!將軍凱旋!”
聽見這個聲音,婦人興奮得竟然將竹篩子丟棄在地,飛奔了出去,一邊大喊,“將軍大人回來了,我家夫主也定然跟著將軍回來了!十七,你速速出來,快去迎接將軍啊!若是能贏得將軍歡心,說不準將軍高興,將你送給各好人家也說不定!”
看見婦人飛奔而去的背影,十七悄悄的嘆息了一聲,洛將軍回來與否,這與我何干?庶嫡有別、長幼有序,他有那么二十多個兒女,怎么會輪到自己這個姬妾所出的庶女出門迎接?
說是庶女,實際上,她的待遇只比仆人好上一點而已。
“十七,”一個輕盈溫婉的聲音從梨樹下響起,卻讓十七猛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轉過頭去,梨樹下,赫然站著一個水碧色長裙的美麗婦人,身后負著一柄黑色重劍,蓮步輕移,猶如腳踩著云朵,裊裊婷婷的向著十七走來。
“十七……”美麗婦人深深地喚著十七的名字,眼里噙滿了淚水,走至十七面前,伸出雙手,輕輕地撫著十七的臉頰,“十七,你還記得娘親嗎?”
娘親?!
十七的瞳孔猛然收縮了起來,將軍府里不是傳聞說,這具身體的娘親——劍姬,已經死于瘟疫了嗎?難道……
“十七,娘親是來跟你道別的,從今起,娘親再也不能偷偷地守護我兒在身邊,十七,要好好照顧自己,懂嗎?”說著,美麗婦人再次潸然落淚,輕盈的淚花漾在眼角間,聲音里滿是不舍和癡眷,饒是自己閱人三十載,竟然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眼淚。
這樣的一抹發自靈魂的慈愛,瞬間讓十七心中所有的冰冷和警惕化為烏有,戀人、朋友為可能會欺騙,但是一個母親的眼淚不會騙人……
美麗婦人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輕撫著十七的長發,輕輕地嘆了口氣,“十七,幸好你天生癡傻,可以無憂一輩子,否則的話……娘親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你講這些,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娘親本是王女,幼時便國破家亡,師承女媧劍,誕下我兒后,本以為會榮寵一世,誰又曾想到,越將軍洛居天生薄幸,將我送與趙王為艷奴,想我一代王女,被送與趙王為奴,士殺勿辱!一怒之下,我便逃出將軍府,本想帶你離去,怎奈那時的你太過年幼,我奔波四處,不想牽連與我兒,便將你留在了將軍府。”
“此次離開越國,前往大周,前途兇險,九死一生,所以……娘親來最后看一眼我兒。”說著,美麗婦人輕啟朱唇,粲然一笑,眼底滿是慈愛之色,“我兒本也應是貴女,美玉蒙塵,娘親賜予我兒一名,可否?”
十七仰起頭,望著含笑噙著眼淚的美麗婦人,終于鼓起勇氣,清越空靈的嗓音從小嘴里傾吐出來,“錯。”
聽見這個聲音,美麗婦人瞬間呆愣在那里,眼睛呆呆的望著十七。
“我叫錯兒,這是我給自己起的名字。”十七明媚一笑,笑彎了眉眼,眼角微微的翹起,猶如兩彎月牙,黑色明眸如同秋水般的深邃明澈,那張清麗靈氣的小臉上竟然散發著讓人不敢對視的明媚和耀眼。
曾經的我逆來順受,妄圖以寬容和溫柔讓丈夫回心轉意,是為一錯;
本是異時空的一縷孤魂,誤打誤撞間奪舍了你女兒的身體,是為二錯;
來到這里,我不思進取,不思自立,終日沉溺在過往的種種中,是為三錯;
以錯為名,以警自我,故而,名為錯兒。
“我兒……我兒……我兒居然……”美麗婦人擢出素手,輕輕的捂住自己的小嘴巴,一臉難以置信的望著十七,眼里的淚水奔涌而出,居然喜極而泣。
猶豫了一下,十七直視著劍姬的眼睛,隨即又故作扭捏的低下了頭,做足了小女兒的姿態,輕聲道,“我已經恢復神智了,很多過去的記憶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但在冥冥之中,記憶里好像也多出了很多東西,現在腦子里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樣講,也不知道應該跟誰說,我害怕將軍大人和其他小主將我視為妖孽。”
聽聞這些,劍姬緊鎖起了眉頭,神色間滿是凝重和憂慮,從袖口間掏出一枚九龍環玉佩,輕輕地放在十七的手上,“我兒,若是有一天,你在夫主這里過不下去了,便拿著這枚玉佩,去尋越國長公子玉淵,娘親曾為玉淵公子之死士,與他約定過:拿著這塊玉佩的女子,他便可護她一世。”
夫主,是這個時代姬妾對自己丈夫的稱呼,平妻和正室稱自己的丈夫為君,有禮讓之意;姬妾,只能算得上是男人的私有物品,雖然有夫妻之實,卻沒有夫妻之名,稱之為“夫主”,有“主子”之意。
至于十七所言的“小主”,則是對自己嫡出兄弟姊妹們的稱呼,姬妾之子嗣,除非得到夫主的首肯,否則的話,與奴仆無異。
說到這里,劍姬伸出手,輕撫著十七的黑色長發,眼波流光,顫抖著聲音興奮的叫道,“我兒,居然清醒了,蒼天佑福,祖師臨澤!”
看見劍姬那滿腹歡心的模樣,十七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墨色的長發飛揚在凋零的白色梨花間,黑與白的交織,猶如光與影的糾纏。
猶豫了一下,劍姬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木匣,遞給十七,正色道,“我兒,此物為師尊交予娘親,是為我大商遺族王室所傳,今日傳與你,望我兒能嫁得好兒郎;此次北上,前往大周,前途兇險,九死一生,娘親不能再護在我兒身旁,就由此物代替娘親,陪伴在我兒身旁。”
十七略微有些愕然地望著劍姬,腦子里卻已經一片混亂,這到底是什么時代?越國大將軍?大商王室遺族?難道是春秋戰國時期?不太可能啊,鐵器早已出現,為貴族專用,青銅器更是泛濫了起來,從這幾天的飯菜來看,五谷也早已成為日常的飲食。
簡單的思忖了一下,十七雙手鄭重的接過巴掌大的木匣,打開木匣,里面是一柄墨色短劍,約有一尺八長、兩寸寬,劍刃曲折,猶如盈盈水波,千變萬化,劍身上有著烏黑色神秘紋路,猶如兩條漆黑的龍盤繞其上,兩刃鋒利,外面套著古樸破舊的皮革劍鞘。
“器名是為連城,取其價值連城之意。前朝寶刃,劍身古樸,利刃曲折,雙龍護劍,削金斷玉,無不鋒利,是為智者名器。”
雙手擎起短劍連城的一瞬間,十七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名器本來就有靈性,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磁鐵吸引鐵器一般,巨大的吸力幾乎讓十七瞬間將連城短劍握在手心里,劍身冰冷寒冽中透著一股睿智和浩瀚,就仿佛握在手里的不是一把短劍,而是一個靈魂……
看著劍身的墨色,十七無奈的苦澀一笑,名器連城啊,你擇我為主,那又有何干?我也不過是來自未來的一縷孤魂,穿越到這個時代,且不說世人是否會容許一個女子顯現如此大智大謀,恐怕只要出現一丁點的偏失,我就要重新枉死一回。
我只愿好好的活下去,求得那能與我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男人,兩個人歸隱田園,廝守到老,讓膝下兒孫滿堂,直到白發蒼蒼的那一天,悄悄地在耳邊告訴他這個秘密:我跨越了遙遠的時空,只是為與你廝守這一輩子。
名器擇主,是為天象禍起之時。
某魂要開始挑戰古言了,親們,讓收藏來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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