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小筑,白墻藍瓦,綠竹掩映,流水環繞,秋日的艷陽大大方方的照著。近有玉簪雅致娟秀,香氣襲人;遠有翠竹成叢,惹人愛憐;院中的池塘里,秋水盈池,睡蓮一片。秋影婆娑中,潔白的輕紗從小亭里翻飛出來,在秋陽里反照出一片光影蹉跎。秋光秋水秋艷陽,清瑤閉目凝氣,感覺時間在此停留,歲月也因此刻的靜謐而顯得充實豐盈。只是,是誰在這光陰流轉里今生前世里,傾瀉了無盡的牽掛,又是誰在這世事無常的淡薄時光里,依稀隱著夢里紅妝,要不然,看見這里的靜謐怎得就如看見那秋葉海棠,心里沉淀下絲絲苦味。
“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便喜歡到這里來,”司馬軒的聲音里有一絲苦澀,像極盡壓抑后釋放出來的致命毒藥,“總感覺這里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躲到這里,便想自己躲開了那滿世界的紛爭,心不再痛,不再亂。”
清瑤做足了一個好的傾聽者的職責,低頭不語,她倒要聽聽他能說出什么話來。其實今天倒也不是去書房找他的麻煩,只是想隨便看看,有些事情大家都是身不由已,所以她沒告訴他今天在皇宮受的屈辱,即使告訴他了又能怎么樣?
皇后嫦曦拈起帶了長護甲的手指,細細劃過女子的面龐,嘖嘖有聲:“細皮嫩肉的,雖不是個美人坯子,但仔細打扮也還是賞心悅目的。但如果真要毀了這皮囊,不知結果會如何?”
跪在地上的清瑤眼皮都未抬一下,“皇后有什么要求,盡管吩咐便是。往小了說,您是清瑤的婆母,往大了說,您是皇后,貴為一國之母,無論怎樣,都會替您的子女,替您的臣民考慮,必不會落了天下的話柄。”她實在受不了這女人沒技術含量的開場白,于是自顧自的說了一大串,想來這些話足可以把皇后氣個半死。
“好,三王妃果真是個爽快人,那本宮就直說了。”皇后嫦曦志在必得笑了笑,“我要你說服三皇子娶了夏寧郡主。”
“三皇子要娶夏寧郡主,清瑤認為皇后應該跟三皇子講。”清瑤依然低著頭,“自古以來,這女子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清瑤已然是三皇子的王妃,自該一切便要聽三皇子的才是。”
皇后冷笑,“好一張伶俐的嘴!不過這事就這樣定了,你回去跟你的夫君說,這是本宮的命令,沒人能違抗得了!”
“皇后,請聽清瑤一言。”清瑤挺直身子,抬臉看著她,“清瑤與三皇子本就是政治婚姻,如果非要說你情我愿,你儂我儂,始終是差了點關系。再者,夏寧郡主端莊嫻淑,且與三皇子相識已久,所以,清瑤自愿讓出三皇子正妃的位子給夏寧郡主來坐,會比較好,清瑤自請前往遠寒居,請皇后做主。”
“好!本宮準了,本宮這就去和皇上說,給你們請旨去。”皇后嫦曦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清瑤站在大殿上,門大開著,有風灌進來,發絲便凌亂開來,有人想要一,她便連二也一起給了,身外之物,沒有感情的時候,什么都可以割舍。眾人心心念著的榮華富貴左右不過是過眼云煙。只求他們動作快一些,別等到她的神經警醒,到時候她便不再這樣任他們為所欲為。
“我不想娶夏寧郡主。”清瑤回過神來,只聽司馬軒說了這樣一句話。
“為什么呢?”清瑤下意識得問,這古代的男子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嗎?還真的有人不想左擁右抱?
“她那樣任性的人,我本就不喜歡,疲于應對復雜的關系,這感覺很累。都說男子應該成家立業,立業在成家之后,可我卻想先立業,再成家,我想給我愛的人一個穩定的家,全部的愛,而不是這樣倉促成家。我怕,這個時候,我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我在乎人不受傷害。”男子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軟綿綿的,沒了往日的力量,滿是苦惱。“何況,如果不是家國需要,我,我不會這么早就娶妻。”最后一句話,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來的,他需要的是個可以在風雨飄搖中可以相互扶持的伴侶,不是需要他每天陪著小心的郡主。
“你是不想娶我吧,可我又何嘗想嫁了,我們是同類人,身不由已的可憐蟲,倒霉蛋,犧牲品,沒有自由,不能隨心所欲,只剩下身不由已,像是被牽了線的木偶,說著別人想聽的話,做著別人要我們做的事。”清瑤輕嘆,身體軟得像是承受不了哪怕一點的打擊,“我本不是你們這里的人,卻不得不承擔所謂的使命,只不過是占了人家的位置,多少也得替人家排憂解難不是?可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才到頭?其實我怕得很,大好河山,天下美景美食,我還要到處走走看看,可這里水深火熱,我不知道這日子還要過多久?”說到最后,司馬軒明顯感到身邊女子的戰粟,她什么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卻不肯跟別人坦白一句,小心得避開這個時代的暗礁,戰戰驚驚,而最大的愿望只是要活著,平安的活著,然后在這天大地大里恣意妄為一番。
我可以滿足她這個要求嗎?司馬軒自問,側頭便看見素衣素服素面朝天的她,哪里有鳳國大殿上突然喝出一聲“好酒!”的女子的影子,心里莫名有一絲心疼。握住她的手,柔弱無骨,掌心里汗濕一片,于是在這個秋陽宣泄的下午,司馬軒卻觸到了刺骨的寒意。他終于明白,她也是不快樂的,即使坐擁榮華,她的心也是荒蕪的,即使許她萬千富貴。
清瑤閉了眼,但愿他明白她的意思,縱使她的意思隱晦的很。聰明如他,應該會明白的,如果有那么一天,她愿意告訴他,她是誰,她來自哪里,只要,只要他想聽,只要他相信。
第二天,西越國三皇子司馬軒的王妃孔清瑤便因妒忌,犯了七出之罪,被豐神別院的惡仆從正屋趕到遠寒居。
“嗨,還遠寒居呢,不就是冷宮嗎,好好的居字被浪費了呀。”第一次見到院門口的匾,清瑤無語了,直接佩服這些糟蹋字的孩子們。
新葉黑著個臉,進去收拾房間,出來的時候,正見她主子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不亦樂乎。看她來了,喘著氣說:“新葉要不要也來,這是有氧運動,現在我們遠離事非,正好來鍛煉一下身體。”
“小姐!”新葉有些不明白了,放著好好的王妃不做,非要到這個鬼地方來活受罪。這樣一來,還不如紫荷軒那位呢。她清瑤可是司馬軒高頭大馬,風風光光得從鳳國跋山涉水娶過來的,怎么好死不死得跟見不人一樣,越想越氣,只恨不能沖上去一個巴掌把她打醒。
清瑤拿毛巾擦擦汗,“新葉也看出來了,那天我收到南宮子瀾的密旨,要我把西越的朝堂搞亂,我不愿意這樣做。既然對鳳國無益了,對西越而言,就更是可有可無了,我當然得有先見之明的自請到這個地方來,難不成非等著人家趕啊。”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姐姐我這是在保護你,日后你便會明白的。我們要做的,就是活著,沉默的活著,盡可能得活得久一點。”
看了新葉一眼:“如果新葉不愿意再這里,就回去,不管侍侯哪個主子吧,總比在這遠寒居里強。我會跟司馬軒講,這點情分還是有的。”說到最后,話里已有一股冷意。
“小姐又在講什么,”新葉有些郁悶,這還不讓人發發牢騷了呀,“我只是擔心小姐受苦!”
清瑤笑,臉上因為剛剛的運動有了些色彩,“新葉多慮了!就憑你我二人,在這深深庭院里,死一百回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們還是消停些,在人群后面安靜的活著。過一段時間,我會讓司馬軒放我們離開,到那個時候,這天大地大,我們想去哪里就哪里,多自由!”清瑤仰起臉來,迎著晨風,呼吸,臉上有了幸福的光暈。
就在清瑤和新葉在遠寒居里過著悠哉悠哉的日子時,西越國的三皇子司馬軒向皇權屈服,娶了夏寧公主。
“據說,婚禮盛況絕對空前,就這前院的喜宴恐怕都要開兩天呢!”新葉追在清瑤后面碎碎念,她就不相信,這個女人真得就不在乎自己老公的寵愛。
清瑤看了看手里的種子,沒那么多錢買上市的蔬菜,清瑤便想到讓新葉買些種子回來,自己種在院子里,即新鮮又經濟。可就是這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仍是讓新葉有精力八卦,仍不遺余力要把她推到人前去,清瑤為此深感苦惱,“你若感覺痛苦,那是因為你在追求本不屬于你自己的東西。如此,還不若珍惜你現在所擁有的,不至于以后回想起來,不覺虛度了這段時光。”
新葉無語,下定決心不再和這個木頭討論現實,揮起鋤頭,將熱情揮灑在土地里,還能收獲果實吧。于是,兩個人布衣布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倒自在。可是,你可以不去招惹別人,但別人可不一定因為你讓路而不去找你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