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瑤拒絕司馬軒要她當他妃子之后，便再沒見過他，從新葉和白蝴蝶嘴里知道，司馬軒登基了，國號天啟，此為天啟元年。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國內囚徒，罪行減半；天下賦稅，稅收減半。只此兩項，民間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

便想，他會是個好皇帝的，勤政愛民，為天下蒼生開社稷燦爛之先河，這西越的江山交到他手里也不算是壞事，只希望他能一如既往，愛這天下子民。

而且，放他二哥司馬辰出來，繼續接任神勇大將軍。

這便是傳說中的懷柔政策了么？清瑤心里說。也幸虧自己知道這里邊的貓膩，否則，豈不會是被他這把戲騙到。

又想到那個一直掛著溫暖笑意的大哥，怕是此生都會呆在天牢里了吧？

名太正，言也順，便讓司馬軒無端多了些防備，也便注定了司馬嵐這一生的命運。

抬頭，看天。

冬日的云，有些淡，像她心里的愁緒，散淡不開。散淡不開，索性不想。

轉身進屋，取出火折子，點香，供給師傅和徒兒，嘴里念念有詞：“這是我供給一個叫做師傅和徒兒的供品，各路神仙小心看著點啊，都是神仙了，有些公德心，不是自己的便不要隨便享用。那個被點了名的神仙就別端著架子了，趕緊來取走。”

“清瑤自言自語做什么呢？”渾厚的男聲在身邊響起，是司馬軒。

幾天不見，十足的帝王之相，君王之姿。清瑤內心感嘆，這也算是造化弄人吧，你得到了你夢寐以求的，你心心念之的，可曾快樂？可曾滿意？可曾幸福？

退后行禮，“清瑤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不動聲色間，拉大彼此間的距離。

像是沒有察覺，司馬軒上前一步，扶起她下拜的身姿，順勢握住她的手，“清瑤最近可好？”

“多謝皇上掛念，清瑤很好?！背槭謸崧渖砩系南慊?，這是不經意間的拒絕，“馬上就快要過除夕了，這段時間已叨擾皇上太久了，清瑤想要和新葉、白蝴蝶離開了?！?/p>

似乎早已料到，司馬軒面色不改，“再等等吧，過了除夕，到時候，你們再走，我也不攔著，好不好？”如寒冰化春水，聲音里蕩起陣陣溫柔，一如又回到那個月夜清輝的晚上。

“那你好好休息，朕過幾天再來看你?！辟咳晦D身，便離去，眼睛一睜一閉間，便沒了蹤影。

“盟主，別再看了，再看也不會再回來了?！庇幸唤z玩味的聲音響起，好久沒聽到了，只是那個始終都茍于言笑的門朗月什么時候學會了開這種玩笑？

清瑤從深思中回過神來，眼神一瞥，說：“我沒叫你，你不也一樣回來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怎么回事，動不動就暴露，想讓我死得更快一些，便直說啊，也再不用這樣藏著掖著！”

上次，清瑤被司馬軒保護嫦曦的事氣得好幾天回不了魂，是門朗月尋到了千葉海，說服他前來為清瑤診治，雖然世人都說，是西越太子司馬軒的誠心感動了這不世神醫，才讓他主動為清瑤治病。可清瑤認得千葉海身側的那香囊，那是門朗月一直帶在身邊的，據說，每次心里煩憂，便拿出來聞一下。

“咦，這不是門朗月的香囊么？怎么在你這里？”清瑤勾起手指撥了撥那香囊的黃色絲絳，問，心里警玲大作，門朗月竟然敢私自暴露！

“哦，這個啊，是一個傻小子的，說是讓我來救他夫人，可我來了之后，卻見到了你?！鼻~海突然轉向她，面色狐疑，“天哪，那個人不會真得就是你吧？你這么冰雪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被那個臭小子喜歡上？”

清瑤樂了，叭一口吐出個果核，翹起二郎腿，“那照您老人家這個意思，是不是說我水清瑤配不上他啊？”

“哪能呢？哪能呢？是那個臭小子配不上你！”話里話外都是篤定，沒一絲遲疑，“那個小子啊，雖說長得濃眉大眼，可卻太死心眼，只要認定一件事，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啊。你看，這次，我早就決定要救你了，可他非要去求我。你說，我好歹也是神醫一位，哪能隨便讓人一說救人便救人的，可我瞅了他半天，楞是沒發現他哪里好，就說，讓他把他身上最珍貴的東西給我便好了。”

千葉海眉毛一揚，舉起那個橙黃的香囊，說：“然后，這個就是我的了?！?/p>

“你沒毛病吧？”清瑤的聲音一下就飆高了，“你明明已經決定要救我了，還拿人家最珍貴的東西，這又是何必呢？”

上前一把奪過千葉海手里的戰利口，“給我，那可是人家救命的東西，被你拿來這樣炫耀著，你也不覺得虧心？”

“喲，水盟主這是做什么，說話都刮風撒藜棘，莫不是真愛上那小子了吧？”千葉海一臉鄙夷，想不到那個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讓對任何事都莫不關心的水清瑤動氣，除了她真愛上他了，千葉海想不到更好，更合理的解釋。

清瑤瞅他一眼，把搶過來的香囊收好，從千葉海面前走過，一腳正好不好得踩他腳上，順便還用力捻了捻，才目不斜視得走過去。

“清瑤，你恩將仇報，你公報私仇！你，你……”徑自離去，留下千葉海在后面哭爹喊娘的叫喚。

心是慌的，肯定不是擔心自己那腳踩得重了，那是什么呢？

看著手里橙黃的香囊，清瑤心里一驚，隨即又想，肯定是怕門朗月也暴露了，怕自己小命不保。

嗯，一定是這樣。她水清瑤可是出了名的愛惜這條命的。

此刻，清瑤氣咧咧的把那香囊往門朗月跟前一甩，摔在身上，叭的一聲，“你怎么回事啊，我讓你暴露了么，你就隨便亂動？要是你暴露了，該怎么辦？”

門朗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說：“你那個時候都昏迷好幾天了，鬼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事，所以我才去找了千葉海，誰知道，他張嘴便我身上最寶貴的東西，那身無分文，最寶貴的也就是這個香囊了，便給了他了?！?/p>

“我就問你，是誰讓你暴露了？”清瑤不依不饒，厲聲問，很是有不問出個原因便不罷休的架勢。

“你都快死了，我還能藏著不動么？你要萬一真死了，我藏著不暴露還有什么用？”門朗月就有些懷疑，這個女人到底怎么搞得？多大點事啊，至于么？

“那你就暴露了？沒有我的命令，你就隨便出來了？”清瑤尖著嗓子喊，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安靜不下來。

“我那不是擔心你么？你要是死了，我門朗月還活個什么勁啊，要活一起活，有困難就一起承擔，活著才有資格談論你那些計策！別老動不動什么事都自己一個人抗著，你只是個女人，我會保護你！”門朗月沒說出口的話是，要死，也一起死好了，黃泉路上，不至于孤獨！

清瑤愣了一下，大腦有那么一刻的罷工，這算是表白么？你的意思是說你喜歡我么？寧愿死，也不要讓我自己一個人孤單么？是這樣的么？

大眼一眨，有風吹過，帶著沙，吹得眼睛澀痛難忍。

是的，他一直在保護她，從她打山上被那條蛇嚇得跌下來開始，他便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只不過，只因那好似遙遠的前世里，受了致命的打擊，便再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真的有愛情，那都是童話里的故事，王子永遠配公主，美女永遠愛野獸，主角都是小強。

可眼前的這個，粗獷得臉，濃眉劍目，此刻，正苦著一張臉，像被誰踩了尾巴一樣的痛苦，清瑤很嚴肅得看著他，使勁憋著心里就要噴薄而出的笑意，正色道：“你可是喜歡我？這可算是跟我表白？”

門朗月一怔，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瑤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在我來的那個地方，你知道么？你的行為是兩個人開始一段親密關系的開始。”說著，大手一揮，拍上他的肩，“從此，你便就是我的人了，走到街上，不準亂瞅亂看，眼里時刻只許有我一個人！還有，有人欺負你，便報我的名字！”

“報你的名字，我怕會被人揍得更慘！”門朗月這會兒算是轉過彎來了，恨恨得說了一句。

清瑤婉爾，莫名其妙，笑出一眼的淚花，這是多么久違的對話，多么熟悉的感覺，好像還在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打拼。

“怎么了呢，你這是，可是我說錯了什么話？”門朗月笨拙得伸出手，替她擦掉那些蜿蜒而下的溫暖，那是這個女子內心深處真正的溫度，一團火熱，只是不曾向任何人敞開。

清瑤反握住他的手，細細摩挲，那里有歲月的痕跡，盛滿風霜；有痛苦的痕跡，溢滿掙扎；有等待的痕跡，滿是癡心。

沒有，你沒說錯話。你真的喜歡我么？努力裝得像個嫻妻良母，清瑤柔軟了聲線，問。

嗯，我喜歡你。門朗月紅了臉頰。估計是因為這輩子也沒這么露骨直白過，被一個姑娘逼著說喜歡，可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絲蕩漾？

這便是喜歡，便是愛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