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辰逸殞命的消息傳至雅軒繡坊處時,雅軒才用罷早膳,正端了茶在房中挑選前兩日魏雨陽送來的繡樣。如嫣奔進雅軒房內,急急道:“姑娘,辰夜山莊傳來消息,說昨夜梁王謀逆,軒轅公子護駕殞命。姑娘,去瞧瞧吧?!?/p>
雅軒聽了如嫣的話,神情一怔,半晌,方輕輕將手中茶杯置于桌上,平靜地說道:“知道了。有勞嫣姐姐去備輛車來,我換過衣衫,即刻去辰夜山莊?!?/p>
“好,那我先去備車?!比珂陶f著便退出了雅軒的臥房。
雅軒神情木然,見如嫣出了房門,怔怔地坐了半晌,才要起身,便覺天旋地轉,胸口一陣發緊,“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濺在桌上那一摞繡樣紙上,暈染開去,紅得觸目驚心。雅軒穩穩了心神,將桌上的繡樣紙收起,擦去唇邊殘留的血跡,換了一身素白緞服,發間一應飾物全部除去,只用一支素銀發釵將一把烏絲綰起。收拾妥當,自到坊外尋到了如嫣,一同上了馬車,往辰夜山莊而去。
辰夜山莊大門之上,已掛起了兩盞白燈,朱色的大門已用白紙盡糊了。雅軒不待馬車停穩,已急急從馬車上躍下,也不等如嫣,自奔了大門而去。尋著哭聲,雅軒來至了靈堂,見魏雨陽正守在靈邊,紅腫著眼睛,雅軒忙幾步上前,執了魏雨陽的手,只喚了聲姐姐,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魏雨陽啜泣著,拍了拍雅軒的手,從靈桌上取出三支香來點燃了,遞于雅軒,輕聲道:“給他上香吧?!?/p>
雅軒接過香來,極恭敬地施了禮,上過香,極力隱忍著心中的酸痛,問道:“入土之日定了么?葬在哪里?夜紫呢?她可還好?”
魏雨陽輕輕拭去面上的淚痕,強忍著欲再度滑落的淚水,哽咽著道:“皇上賜了辰逸為一等護國親王,命享祀太廟。原是要按親王禮入葬王陵的,但我想著辰逸在時,就是個不愛張揚、謙虛內斂的,現在去了,入不入葬王陵,應是不在意的,所以就請了皇上的旨,讓他葬到棲仙谷,那里有他的父母,也算是歸根的意思吧。九日后,是入葬的日子,這是皇上欽定的。夜紫自得知辰逸殞命,便昏了過去,到現在還未醒來?!?/p>
“如此說來,現下府里只有姐姐一人打理?”
魏雨陽點點頭,輕聲嘆道:“夜紫那孩子從小與辰逸相依為命,這一下子失了哥哥,難以接受。你去瞧瞧她吧?!?/p>
“好。軒兒去瞧夜紫姑娘。這幾日,軒兒便在此處幫著姐姐吧。”雅軒說著,回頭對早已跟進來的如嫣道:“嫣姐姐,繡坊便交予你打理吧。我一日不回去,你便一日是繡坊的當家人。嫣姐姐費心吧。”
就這樣,雅軒便在辰夜山莊住了下來。白日里或幫著魏雨陽照顧夜紫,或迎送前來吊唁的王親顯貴。夜里歇了,就獨自坐在燈下,只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第九日,蓋棺起靈之日?;实哿暙k命百官罷朝一日,世人罷市一天,以親王之儀送軒轅辰逸入葬。習玨自己也一早就出宮到了辰夜山莊,親在軒轅辰逸靈前上了香,行了義弟之禮,才命起靈。朝中百官見皇帝尚行如此之禮,哪個又敢輕慢,皆紛紛設祭。故而,從辰夜山莊到北郊棲仙谷的路邊,竟是白茫茫一片,世人皆是悲涼哀戚之色。那陣容,除國喪,在這東耀國尚屬先例。
安葬了軒轅辰逸,各人散去。魏雨陽因有封誥在身,又入宮謝了皇恩,向習玨說明要長住棲仙谷,陪伴軒轅辰逸。習玨原是不準的,無奈魏雨陽堅持,也只好準了,下了圣旨,將棲仙谷賜予軒轅家,建屋造殿,用做陵寢。
按下魏雨陽不表,只說雅軒,看著軒轅辰逸入了葬,大家也都各自散去,雅軒辭了魏雨陽自回繡坊。
回到繡坊,雅軒命人備了熱湯,又命多放花瓣,仔細地洗浴干凈,雅軒選了平日里最喜歡的繡刻絲瑞草云雁廣袖雙絲綾鸞衣,配了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整齊地穿了,在妝臺前坐定,仔細地梳了一個同心髻,簪了玉蘭吐香的縲金絲發簪,插了一支翠鳥含露玉步搖,額前貼了梅形金花鈿,輕掃蛾眉,淡敷香腮,微點櫻唇,一雙杏目在燭光之下盈盈如水??粗~鏡中翩然若仙的俏佳人,雅軒澀澀地一笑,從妝臺的暗格中摸出一個描藍花的小瓷瓶,取了塞子,將瓶中之物一飲而盡。
雅軒起身離開妝臺,來至書案旁,取出紙筆,款款寫到:
見亦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生無念,死無怨,唯愿伴君常相見。
雅軒絕筆
半年之后,一襲白衣飄飄的女子,靜靜地立在棲仙谷中兩座簇新的墳前,唇邊揚著安然溫和的笑容,手撫著隆起的小腹,輕聲道:“辰逸,馬伯說,我們的兒子長得很好,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能日日看到他了?;噬下犝f是個男孩兒,已有了恩旨,令襲你親王之位。兒子誕出之日,即行襲位之禮。夜紫也已醒了,皇上一直就知道夜紫對他的心,現在又有了你這護駕之功,所以夜紫醒來的那天,皇上就親封了妃位,賜號安。派了玲瓏近身服侍,那丫頭機靈而且忠心,夜紫有她的照應當是放心的。再恢復兩日,夜紫就會親來看你了?!?/p>
白衣女子略頓了頓,輕撫著軒轅辰逸墓碑右側的一塊石碑,柔聲道:“雅軒,每次姐姐都要說這樣的話,你聽著不要厭煩。姐姐謝謝你替我陪著辰逸,可終究還是苦了你。繡坊很好,如嫣經管的十分上心。如嫣已替你為你這外甥繡了好幾件小衣,待他出生之后,我為他穿上,抱來讓你瞧?!?/p>
一陣風吹來,那立于墳前的女子衣袂飄飄,清澈的目光投向遠方:
也許,我們的感情沒有轟轟烈烈的激蕩人心;也許,我們的感情是顯得那樣平淡無奇。但在這平淡之中,卻有著一種執著——此生,只愿有你。
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于辰逸如此,于雅軒如此,于自己,亦是如此。
白衣女子笑了,笑得那樣平和安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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