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醇酒下肚，火辣辣的灼燒我的胃，我的咽喉。黯然低眸，一瞬間，我感到仇恨的光，快速尋去，是那張極其嫵媚的臉。她對我仇恨，我毫不驚訝。后宮之中，朝野上下，甚至說，是整個大昶國，誰不知道，我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妃子。她喜歡皓，眼里，自然是容不得沙子的。

冬去春來，這是自然之道。冬雪褪去銀裝，露出嫩綠的里衣。梅花凋落，結出小小的梅子，希望到了初夏，我能吃到這梅林的梅子。

“娘娘，這里的梅花都凋零了，還有什么好看的？”夏雪不明白地問。

“回憶。”我仿佛失了魂，要把它找回來一般，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聲音是哀愁的，是可憐的。

可憐？可憐在我字典里是卑微，是輕賤，是沒有自尊的，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而我，不需要別人的可憐，不需要。

“原來你還會唱歌，而且還唱得如此好聽。”“如果我不是雍王，你會和我在一起嗎？”“如果我放棄一切，你愿意和我一起嗎？我們離開這里，做一對神仙眷侶，你愿意嗎？”梅林中，梅花瓣瓣飄落，雪花細簌，花瓣飄落在發間，雪花落在凱肩上。他癡迷的眼，期待的笑。她發著光采的眼眸，幸福的臉上是不敢展露的笑。可她還是拒絕了，“我只想在這里平靜地生活，直至死去。我不想因為我而殃及家人，不想有人因我而死。”

她猝然轉身走出梅林，淚瞬間涌出，她卻不去擦拭，仍它流，仍它滴在衣上，凝固成冰。

緩緩蹲下身子，擁抱著雙肩，放佛那時他擁抱的體溫仍在，不想溜走。

“你剛才的那舞跳得可真好，可有名字？”

“鳳舞九天?！?/p>

一個溫雅的聲音拉回沉溺的我，抬頭，又是那片梅林，雪花飄飄，梅花飛飛，林中的女子，跳著鳳舞九天。一個丹青衣袍的男子為她披上抖衣，動作很輕，很溫柔。

可惜你我今生無緣，愿今生你有個值得你愛的人愛你，我祝福你，永遠你。

我轉身，走出回憶，走出梅軒，不想，卻陷入另一個回憶中。

俊顏男子眼睛仍是癡迷地看著那穿著水藍色抖衣的女子，她正要與他擦肩而過時，他一手拽住她，她掙脫開，一臉的無情，看也不看地繼續往前走。下一秒，她眼中盡是淚，臉頰上，也不知何時多了兩行淚痕。

“娘娘，娘娘?！毕难┑氖衷谖已矍皳u晃，還不停地叫我。

“何事？”我回過神來，問。

“娘娘站在這兒發了好一陣子呆了。雖已到了春，可天氣仍舊是很涼，娘娘可要注意身子呀！”說著她便將我的抖衣攏了攏。

看著她一臉的關心，心里暖暖的，忘掉過去，微微一笑，“嗯，我們走吧?！?/p>

不覺間，已走到了永和宮門前，大門咯吱一聲響，方嬤嬤喜裝而出。

“玉妃娘娘，”她走到我跟前向我行禮，她今兒穿的是藍色宮裝，外面套著虎毛襖子。

“嬤嬤無需多禮?！彼沂寡圩屜难v扶她起來。

“娘娘既然來了，何不進屋？外面風大，娘娘要小心身子才是啊。”

“謝嬤嬤關懷。”

隨她到殿內，只見太妃正在包餃子，她一臉素顏，緋紅的宮裝稱得她容顏紅潤。

“太妃娘娘。”我向她行禮，她抬頭一看，見是我，仍是淡淡的低頭包餃子，“你來啦，坐吧?！蔽乙姥宰谒龑γ?，側身將手放入方嬤嬤端來的熱水盆里，擦干凈后，也拿起面皮學著包餃子?！拔缟啪驮谶@兒一起用吧。”我淺笑著點頭，夏雪和方嬤嬤一同到廚房去燒火。我仿若喃喃自語，“進宮也有三年了，吃餃子，還是第一回，當然不能錯過，不然，我就沒這口福了?！蔽以谶@兒吃，可敏莉那邊……。

“我想多包些，做好了，給陽婕妤拿些回去。”

“也好，她懷著孕，吃些餃子，對身體有好處?！彼D了頓，放佛是想到了什么，“她快生了吧?！?/p>

我巧笑出聲，“太妃娘娘怎么也糊涂了？皇后還沒生，哪有陽婕妤先生的道理？”

她如同恍然大悟，歉意地笑了笑，“倒是本宮糊涂了，本宮記得，她是初秋懷的孕。倒是皇后，她快生了吧?！?/p>

“聽說就在這幾天了。為了讓她順利生產，皇上特地解除了足禁，準她到御花園多走走，說是讓她也沾沾新春的喜慶?！?/p>

我們把包好的餃子拿到小廚房，方嬤嬤把餃子倒進燒好的開水里。餃子一下鍋，翻滾的沸水立即停止了嘶叫和不安。我和太妃出到庭院，在藤亭中品茶。

“皇上是想皇后生個皇子?！蔽覀兝^續方才的話題，她說。

“是啊，有哪個帝王不想多有幾個皇子，選出賢能之人，繼承大統。”我淡淡地說，仿佛這件事，與我一點官也沒有，我越是隱藏，心里，就是越是絞痛。

“你不介意嗎？”她繼續問。我知道，她在關心我的感受。知道我的心一直在皓的身上，現在，別人的女人要為他生兒育女，我的心里豈能好受？

她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煮茶的右手背上，給我安慰。我抬起黯然的眼眸，回她一笑，“介意又如何？后宮佳麗三千，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皇家要枝繁葉茂，我們這些后宮女子，也只不過是皇家生兒育女的工具?！?/p>

“噓！”她用食指止住我雙唇，提醒道，“以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就別再說了。”

她的警示提醒了我，警惕地看看四周，還好沒人。我一臉歉意地說，“太妃知道我一向心直口快，說的全是無心之話?！?/p>

“無礙，你我都是想逃出牢籠的百靈鳥，無論誰的心里，都有不快。只是說話，就得謹慎再謹慎?！?/p>

“嗯，太妃說的是，我會小心的?！蔽尹c頭稱是。

我遞了一杯茶給她，她接過，飲下。

“太妃娘娘，玉妃娘娘，餃子已好，請用午膳?！毕难┳邅恚埼覀冇蒙?。

“那我們走吧?！蔽尹c頭起身，走出一步，又回頭看了看茶。耳邊傳來她溫聲話語，“茶具就放這兒吧，用完午膳，我們繼續品茗，你煮的茶很好，本宮很喜歡。”我回頭，她早已在我回頭看茶具的時候轉過身來，我含著笑，“謝太妃夸獎，太后娘娘也喜歡臣妾煮的茶，也夸臣妾的茶甘美好喝。臣妾還以為是太后夸詞，不想太妃也覺得臣妾煮的茶好。”看著她聽到太后二字，臉色便變得陰沉，明顯的不快，我卻裝作毫不知曉般地把話說完。說道最后，還帶著略略的嬌羞。

到永和殿內，她坐下，我方才坐下。

“陽婕妤的餃子可送過去了？”我問夏雪。

“已經放到食盒內，正準備送去呢。”夏雪把餃子和蘸醬，還有幾碟小菜都放到桌上，回答道。

“那你現在就送去吧。”

“是?！毕难┭杆賹⑹澈猩w子蓋好，提著食盒退出永和點。

太妃夾一個水餃放入口中，咽下之后方到：“方嬤嬤，你也一起去吧，也好代表本宮好好慰問一下陽婕妤?！薄笆??！?/p>

夏雪和方嬤嬤都退出去了，殿內，應該說整個永和宮只剩下我和善德太妃。

“宮里無姐妹，你還是不要對人太好，否則，將來要后悔。”自從我提了太后之后，她便一直板著臉，就如初見她時的冰冷。

“太后曾也這樣忠告過臣妾，她與您的看法一致，都認為這宮里無姐妹情誼可講，難道……。您和太后之間……。”我順著話推測，好奇中帶著疑問。

“我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蔽疫€沒說完，她便搶先回答，我還想問什么，卻被她冷冷的話打斷，“吃飯吧?！笨粗淅涞谋砬椋欠N看淡人世的冷淡，我已經確定，她和太后曾也是好姐妹，卻不知道是因為何事而翻臉了。太后的態度堅決，她的態度也很強硬，她們之間肯定有什么誤會。曾經那么要好的姐妹，到最后的反目成仇，這誤會，一定不小。

最后的吃飯時間，我們誰也沒再說話。飯后，我很習慣性地收拾桌上殘物。太妃一句‘等方嬤嬤回來再收拾吧。’便被她拉到藤亭里品茗。

“太妃娘娘也很好茶。”我重新煮好茶，遞一杯給她，她接過，我開口。

她臉上已不是寒冰，如秋風般淡涼，也如春至般帶著淡淡的溫暖，語氣淡淡的，神情淡淡的?！安枘莛B生，亦能靜心。”

我沒說話，只是一笑，為自己也斟上一杯清茶。

“你不是說春宜喝花茶嗎？怎的煮的不是花茶？”

“春天的確較為適合飲花茶，但這幾日的天氣仍像冬天般干燥，所以，臣妾覺得，還是喝紅茶為好?！?/p>

茶香清甜，滾煙騰空，如龍如鳳，如詩如醉。我還記得，這茶具是當日我設計出來，讓陶工照著模樣做出來的，是給她的生辰禮物。雪白的茶瓷上，刻畫著栩栩如生的玉蘭，給瑩白的茶瓷添了分生機。

還沒等到夏雪和方嬤嬤回來，我便告辭回宮了。剛走出永和宮大門，便看見雍容慈眉的太后，她身后跟著的是垂眼低頭的夏雪和方嬤嬤。

“太后娘娘金安?！蔽矣卸Y。

“你也在這兒?！痹掚m是驚奇之話，但她臉上毫無驚奇，眼中更是我少見的冷傲。

“是，臣妾恰巧路過永和宮，便順便向太妃娘娘請安，順著在太妃娘娘處用了午膳?！蔽椅⒌椭^回答。太后，她雖然對我仁厚，但她也是個老古董，是個守舊的人，最注重的就是禮儀了。這也是我為何能贏得她老人家歡心的原因，乖巧，聽話，知禮。

她沒說什么，直接走進永和宮，我跟上去攙著她的手，正要一同與她進去時。卻聽見她仿若自言，“你回吧，哀家自己進去就行了。”

“是，”她是在跟我說話。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我仍是恭敬地回答，退后一步，目送她走進永和宮內，方才離去。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