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茶花

次日一早，李澈并沒有早朝，早早的就到了聽雪苑，與我閑話家常，我只含了一縷淡淡的微笑聽著他說，也不愿意多說幾句什么，他說，我便聽，他不說，兩人就相顧沉默罷了。

良久，他才悶聲說道：“昨日，中秋宴，我看見子揚在四處看你，卻也沒見著人，若不是你身子弱，趁此機會該和他見一面的。”

我目視前方，面不改色，淡淡道：“見了又如何？若是他問我，在宮里過得如何，皇上說紫蘇該怎么回答？說我過得好，讓他不用擔心還是告訴他我過得不好，跟他說我想回家？”他神色一黯，扭過頭來看我，輕聲道：“丫頭，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點頭，并不反駁，道：“是呢，這里是我的家，是紫蘇疏忽了。”

“丫頭，對不起，昨日宴會散得晚了些，沒有陪你說說話。”他看著前面我擱在桌上的幾張寫著字的宣紙說道：“你在練習寫字？”我循著他的眼光看了過去，點了點頭，道：“日子過成這樣，總得做點什么事情打發時間吧。”

“寫得怎么樣了？”他起身，想要上前看個究竟，我向素云使了個眼色，素云快步跑了過去，一把抓住那幾張宣紙護在身前，斬釘截鐵道：“小姐不讓看，皇上還是回去坐著吧。”

“你……”李澈氣結，回過頭來看我，我扯了扯嘴角，道：“字寫得太丑，入不得皇上的眼。”他頗無奈的走了回來，悶聲道：“我不過是想看看……”然后，面上帶了幾分喜色，道：“若不然，我教你？”

我面上肌肉悚然一跳，急忙搖頭，道：“不用，皇上整天那么忙，紫蘇怎么還能耽擱皇上的時間呢，紫蘇不過是寫著幾個字，白打發時間罷了，又不是要練成名家大師……”

他神色再次一黯，道：“就算我想變得和他一樣，你也不會給我機會的……”

我低下頭，不說話，其實，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呢？

“朕從來沒有如此對過任何一個女子，丫頭，你是第一個。”

我癟癟嘴，將頭垂得更低，小聲道：“有第一，就有第二，你不會不知道。”

“也會是最后一個！”

我不說話。良久，他起身，道：“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各宮的妃嬪你還是該多與之走動走動。免得旁人嚼舌頭，說唐家出來的姑娘不懂規矩。”我抬眸，只看見他離去的背影，你這算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我不過白和你說一句，要守宮里規矩，你就和我急，今日，卻又嫌我不懂規矩，嘖嘖，帝王心，比女人心更難測啊。

李澈出去后，白晴進來回話，將一干無事的小宮女全叫了出去，才斂著手恭聲說道：“娘娘昨日讓奴婢查的事，奴婢已經查清楚了。”我抬頭，看她，輕聲道：“說來聽聽。”

白晴答一聲是，緩緩說道：“娘讓查司珍房接哪個宮的活兒最多，完成得最快，奴婢找了在司珍房的老鄉問了。她告訴奴婢，馮司珍曾交代過司珍房里所有人，只要有落霞宮袁貴嬪的東西送來，就讓停下手里的事情，先做好袁貴嬪要的東西……”

“袁貴嬪？”我側目，輕聲問道：“在這宮里，貴嬪是幾品？”

白晴愣了愣，答道：“回娘娘的話，貴嬪為正三品。”

“哦……”我拉長了嗓音，有幾分不解，說：“只是正三品的話，為何馮司珍會如此關照，按理，她要巴結也該巴結位份高一些的，沒道理巴結一個貴嬪。”想了想，遲疑道：“莫非，此二人真有親戚關系？”白晴點了點頭，道：“那馮司珍本也是官宦人家，先皇在時進宮選秀，落了選，便淪為了宮女，此后好像是她家里人花了些錢，讓她進了司珍房當了個掌珍，她也慢慢熬，熬到了現如今的模樣。這袁貴嬪，好像是馮司珍兄長的女兒，她自然是要用心打扮自己侄女的，侄女出息了，她的日子也好過。”

我點了點頭，沉吟道：“你說，咱們該怎么做？”

白晴略想了一想，斂著手說道：“要么收為己用，要么……”她眼里閃過一絲狠戾，道：“要么，除之而后快！”

我心下一驚，白晴，也是在宮里呆了很長時間的，論狠，她也是能做到的，面上不動聲色，依舊輕聲問道：“那依姑姑看，收為己用有幾成把握？除之而后快又要怎樣除之？”

白晴面色不改，沉聲道：“收為己用，除非讓袁貴嬪與娘娘站在一條戰線上，但是，袁貴嬪是個心性兒高的，估計難。若是除之……”她笑了笑，看向我，道：“若是除之，娘娘心里的主意不比白晴少。”

我雙頰盈滿微笑，道：“姑姑這話說得，要怎么做，我還是比較樂意聽聽姑姑的意見。”

“娘娘，依奴婢看，司珍房里有自己的人才可靠。”白晴說得含糊，我卻也聽得明白，點了點頭，道：“那你此時去內務府要些紫水晶來，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頓了頓，彈了彈小指指甲，道：“你說的那個老鄉，可靠得住？”白晴面色一怔，沉聲說道：“娘娘的意思……”我莞爾，“什么意思你還不明白嗎？著手去做吧。”白晴面露感激之色，道：“奴婢謝過娘娘。”我擺擺手，“謝什么，你只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白晴點點頭，退了兩步轉身出去了。

素云遞過茶來，道：“小姐真要對那馮司珍下手？”我瞟了她一眼，不滿道：“什么叫下手，說得那么難聽？”素云不以為意，淡淡說道：“只是，那馮司珍并沒有對小姐做什么，小姐……”我搖搖頭，嘆了一聲氣，道：“素云，從進了這個皇宮，我們就身不由己。她們不讓我安生，我便和她們爭上一爭又如何，橫豎我得保全自己，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我說得云淡風輕，素云面色微變，繼而笑了笑，道：“素云明白了。”

若說殺人，就如同李澈所說一樣，身處后宮，誰背后還沒背著幾條人命？就是我，在來洛陽的途中，不是也殺了人？手起劍落，心臟便被一劍刺穿……

“只是，小姐什么事都和白姑姑說，她靠得住嗎？”素云遲疑著問道。我握了握她的手，笑道：“這話，在你們剛跟著我的時候，清曉也問過我。”素云含了一縷微笑，了然道：“素云知道了，白姑姑也是可以信賴的人。”我微微點了點頭，不說話。

……

白晴找了水晶來，我看了一眼，便讓她自去做事去了，接下來，該怎么做，她是很清楚的，比我清楚。

幾天后，司珍房換了司珍，自然，是白晴的那老鄉頂了馮司珍。白晴和她的老鄉二人斂著手站在我面前，我看了二人幾眼，道：“這位姑姑怎么稱呼？”那人受寵若驚，急忙跪下給我磕了個響頭，道：“奴婢海蓮，謝賢妃娘娘提攜。”我沖碧云使了使顏色，碧云上前將她扶起，我這才笑道：“我并沒有提攜姑姑，是前司珍玩忽職守，不把各宮娘娘放在眼里，這才導致大禍臨頭；還有，也是姑姑的福澤深厚，并未被她連帶。”

海蓮點頭答是，恭聲說道：“司珍房里的人早就對她有所不滿，因為一己之私，致我們的生死安危而不顧，她眼下只是丟了司珍之位，還留了一條命，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娘娘宅心仁厚。”我擺擺手，并未放在心上，道：“若說我沒私心，那也太假了些；司珍房現在由你掌管，你必要做到公平對待，哪個宮里的活兒，什么時候該做，該怎么做，你再清楚不過了。”海蓮恭聲答是，道：“奴婢都記下了，娘娘要的東西，奴婢已經催著做了，最遲明天，便可完成。”

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白晴知道我累了，便讓海蓮退了出去，等海蓮出去后，白晴上前為我輕輕揉著太陽穴，道：“那些水晶，奴婢讓人送了去，前司珍并未放在心上，估計是讓人撂在了一邊就不再理會，誰知，昨天皇后派人去司珍房取東西，說那是娘娘您讓人為皇后娘娘專門做的禮物，早幾天就送去了，昨天突然想起，才去取。”白晴輕聲說道，“司珍房哪里知道那是娘娘您要送給皇后的禮物，估計還沒動呢，晚晴看見馮司珍面色不對，便存了一份心，讓她把東西拿出來看看，就算沒有完工，知道做到了幾成也好回去向皇后娘娘復命。馮司珍推卻不過，只得讓人去取那水晶，誰知，取來一看，那水晶早不知被誰給摔碎了……晚晴當即大怒，拂袖離去，今日，司珍房就換了人了。”

我扯了扯嘴角，道：“不過是前幾日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候，與她說過，我讓人為她準備了禮物，只是剛送到司珍房，恐怕要等上兩三日。皇后本是個體恤妃嬪的，當即笑著回答我說不用讓我去取，她自己讓人取來便是，誰知，這馮司珍當真膽大，自己給自己掘了墳墓。”我輕聲說道，撫了撫手鏈，嘴里含了一縷冷毒道：“姑姑，你告訴海蓮姑姑一聲兒，讓她好生照顧照顧那馮司珍！”我特意加重了“照顧”二字，白晴手上動作頓了頓，道：“娘娘放心，海蓮心里都清楚著呢。”

我點點頭，嘆了一聲氣，道：“那袁貴嬪，恐怕這時候正擔著驚呢，姑姑，趕明兒你替我送點東西到落霞宮，方顯得咱們大氣。”素云打簾子進來，笑道：“小姐這哪里是為了彰顯大氣，您不過是想去瞧瞧別人的笑話罷了，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白晴也笑了，道：“偏偏這素云姑娘嘴上不饒人。”

“只是，送什么去好呢？”白晴笑問。我低頭略略想了一想，道：“素云，你去外邊看看，都有什么花，給我折幾枝來。”素云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回來的時候，懷里抱了一大束花，各種各樣獨獨那茶花甚得我心。我指著花道：“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把那茶花給我留下。”素云答應一聲，將茶花放在外邊桌上，抱著其他的花出去了。我讓碧云從床頭柜子里取出了桃花發簪和項鏈，加上手腕上的手鏈，一共是一十四朵。

碧云剪了兩朵茶花擱在我面前，我雙頰盈滿恬美的微笑，一一撫過每一片花瓣，桃花隨即發出淡淡的光華，我笑與碧云說道：“今天，再讓你開開眼界，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看呢。”說著，抬眸去看那茶花，碧云和白晴都含了幾分好奇，向茶花看了過去，就看見那茶花慢慢的凝結上一層淡紫色的冰晶，再慢慢的被其完全包裹，整個花朵最后都被包裹住，我伸手取過，仔細看了看，和當初紫菀給我的這桃花如出一轍，整個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花瓣也變成了水晶。

我輕笑，“那馮司珍不過是打碎了幾塊普通的水晶，那些東西哪里能和這個相提并論，白姑姑，你明日替我把這東西給袁貴嬪送去，聊表心意，畢竟，她姑姑是因為我的關系才被革了職的。”

白晴臉上滿是驚訝，微微長大了嘴，良久，猶未緩過勁來，吶吶道：“這……奴婢眼睛沒花吧？娘娘……？”我并不說話，碧云含笑從我手里接過水晶茶花，道：“小姐果然是能時時帶給我們驚喜的，這東西，是宮里任何能工巧匠都做不出來的。”我點點頭，道：“就送這個去，也提醒提醒她，凡事，要有個度，免得怎么被別人算計了自己都不知道，我這也是為她好，免得步她姑姑的后塵。”

白晴這時候才緩過來，拍了拍心口，唏噓道：“娘娘，您當真是讓奴婢大開眼界，那樣活生生的茶花轉眼之間就變成了水晶……娘娘早些時候為何不送這東西，宮里沒人能和娘娘送出同樣的東西。”我低頭撫弄手鏈，笑道：“之前？之前沒想起來。”白晴面上一愣，碧云只淡淡笑了一笑道：“我和姑姑一起把這水晶茶花包一包吧。”白晴點頭，二人走了出去。

我看了一眼還在微微散發著光華的桃花，笑意隱在兩個淺淺梨渦之中，紫菀說十四朵水晶桃花，能隨自己心意將我曾看見的一切物體結晶化，不論是活蹦亂跳的還是沒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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