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時候,思彤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有三個月了,看著她日漸突出的小腹還有那一縷準媽媽特有的溫柔微笑,我的心情也隨著天氣的逐漸溫暖慢慢變得平和起來。
當前方將士大勝韃靼班師回朝的消息和李洵病重的消息同時傳進宮的時候,我竟然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李洵病重,病重!幾個字千金重一般沉沉壓在我的心頭,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恍惚覺得李洵就守在床邊,眼里滿布血絲一直看著我,眼瞼下黑眼圈有些重,滿面憔悴。我抬了抬手
,想要去撫一撫那皺成了川子的眉頭,最終無力的垂下。
“丫頭,你醒了?”聲音有幾分喜悅,我皺眉,丫頭,丫頭,原來不是他啊,只是和他長得相像的李澈罷了。
“皇上怎么在這兒?”我淡淡的開口道。
“你都暈過去了,我不在這兒能在哪兒?”他有些氣惱。
扯了扯嘴角,輕聲道:“謝皇上關(guān)心,皇上守在這兒應該也累了。”頓了頓,吸了口氣,才繼續(xù)說道:“劉公公,請皇上回長樂宮好生休息。”
“這……”劉江面上露出為難之色,猶豫道。
“丫頭,你在趕我?”李澈皺了皺眉頭。
“皇上誤會了,紫蘇不敢。”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只是皇上也該休息才是,別累壞了身子。”
“丫頭,你在擔心我嗎?”他聲音輕快道。
我搖頭,又點頭,不說話。
他垂下眼眸,一直看著我,仿佛想要看出什么,最終徒勞,替我掖了掖被子,才說道:“那你再好好休息一會兒,我把奏折看了再來看你。”然后沖劉江道:“你留在這里,賢妃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你親自去辦。還有,若是賢妃有什么事,馬上來回朕。”劉江恭聲答是,他這才起身出去了。
“碧云,你扶我起來靠著,總躺著覺得累。”我看著站在床邊的碧云道,碧云和素云急忙上前小心扶我起來躺著,二人都是一臉凝重。我扯了扯嘴角,道:“怎么都這個表情,我這不是還沒死呢?”素云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看似重,最后卻只是輕飄飄的落在肩膀上,“盡愛張口胡說,哪里就死了。要死也是我和碧云死在小姐前頭。”我搖了搖頭,道:“還說呢,我不過隨口一句,你倒好,我們?nèi)齼阂粋€都不落下。”素云癟癟嘴不說話。
碧云上前替我撫了撫心口,關(guān)切道:“小姐是不是胸口又悶了?”我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也不是很難受,你不用擔心。”她嘆了一聲氣,轉(zhuǎn)身出去,道:“我還是請張?zhí)t(yī)再來看看吧。”我急忙叫住,道:“不用了,幫我把藥端來就是,看來看去還不都是那個毛病,喝了藥就好了。”她背著我搖了搖頭,打簾子出去了。
因為李洵病重的緣故,讓我胸悶氣短的毛病加重了三分,趁著過年臉上好不容易長了點肉,連著兩天就又被打回原形。
每日的躺在床上,日漸消瘦下去,太醫(yī)也束手無策,李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床前來來回回走了不下數(shù)十次,我讓碧云附耳過來,輕聲道:“你去告訴皇上一聲,讓他別走了,我看著頭暈。”碧云點頭,拉著劉江說了幾句,再由劉江和李澈說了,他這才停了下來,走到床邊坐下,滿是擔憂的看著我,“丫頭,丫頭……”并不說其他,只一遍一遍叫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扯了扯嘴角,道:“皇上莫再念了,聽起來像是招魂一樣……”我本是玩笑話,誰知他一聽登時變了臉色,慘白慘白的。急忙喝道:“胡說什么!”我自知失言,便閉了嘴不再說話。
“皇上”,李澈回頭,就看見素云緩緩的跪了下去,道:“皇上,奴婢有話要說。請皇上屏退左右和一切無關(guān)的人。”
“怎么?”李澈挑眉,冷聲問道。
“請皇上屏退左右,素云要說的,也許能讓小姐身子有所好轉(zhuǎn)。”素云磕了一個響頭,我疑惑的看著她,她卻并不看我,只靜靜的看著李澈,等待李澈的回答。
李澈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讓其他人出去了,就剩下碧云,素云,李澈和我四個。
“說吧。”
“謝皇上。”素云這才開口慢慢說道:“素云斗膽,小姐和皇上還有恒親王之間的事,素云都知道。小姐的病從在王府那天就落下病根兒了,這點皇上自然是明白的。小姐病情突然加重,定然和恒親王病重脫不了關(guān)系。”素云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李澈,見他并沒有說話的樣子,繼續(xù)說道:“皇上對小姐的心,奴婢都看在眼里,皇上心疼小姐,奴婢跟著小姐兩年多,對小姐的心疼并不亞于皇上。所以奴婢斗膽,請皇上恩準,讓小姐出宮到王府看一眼恒親王……”
“放肆!誰給你如此大的膽子讓你說這些話!來人啊……”
李澈登時大怒,出聲喝道,打斷了素云的話,素云面上滴下汗來。碧云急急的看我一眼,滿是擔憂;我在被子里的手亦握成了拳頭,素云,你何苦呢,此時激怒了他,我根本保護不了你啊。
“皇上!”素云加大聲音說道:“皇上不如聽奴婢說完再懲罰奴婢也不遲。”
李澈想了一想,強壓著怒火冷聲道:“你說。”
“皇上,您知道小姐的病病根兒在何處,奴婢雖然愚鈍,卻也能聽出來恒親王的病是好不了的了,左右就是十幾天的光景……”素云說到此處,我身子一震,開始喘不上氣來,李澈擔心的看著我,對素云道:“說重點!”
“是,王爺?shù)纳碜泳褪切〗愕男牟。羰峭鯛斨夭〔恢危切〗愕牟≈慌乱矔蝗諌倪^一日,心結(jié)未解,如何能好?若是皇上允許小姐出宮看看王爺,心里的結(jié)打開了,心病興許慢慢的就好了。奴婢只希望看到小姐身體健康,其他的,奴婢都不在乎!求皇上成全。”說完,重重的磕了下去。
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頸窩處一陣一陣的隱痛,皺眉苦笑,過度通氣造成肺負荷過重,才引起肺尖處疼痛,我果然是心病來著。
喘氣的當頭,還不忘用眼睛斜李澈。他黑著一張臉,冷冷的看著素云,不說話。
“皇上。”碧云見狀也跪了下去,道:“請皇上恩準。”
“素云,碧云……你們……起來,不用替我求什么……皇上豈會同意?”我說話已經(jīng)微微費力,想要起身去拉碧云的衣裙,一個不穩(wěn),直接向著床下摔了去,李澈急忙伸手撈我,卻遲了半步,整個人重重的砸向地面,連著做了個360度圓周運動,身上四周突然傳來的疼痛侵襲著大腦的神經(jīng),直要將人擊暈過去。
李澈急忙將我抱起,小心抱回到床上,埋怨道:“身子都這樣了還不安分?”
強撐著一口氣,伸手揪住他的袖子,扯了扯,道:“皇上不要責罰她們。”
“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力氣擔心別人?”
“我只剩她們了。”
“皇上,請皇上成全。”二人看準時機再次開口。
他終于嘆了一聲氣,擺擺手道:“你們先起來吧,朕同意了。”說完,看著我道:“不過你身子得好一些了才能讓你出宮,如今這樣的身子我怕你還未到王府自己就先……”后面的話他并沒有說出來,我知道,他是怕我還沒到王府就先掛了。
“謝皇上開恩。”二人站起來,急忙走到床邊擔憂的問道:“小姐剛才摔那一下沒事兒吧?”
我扯了扯嘴角,“沒事兒。”然后眼前一黑,成功的暈了過去。
……
總是有消息一條一條的傳入宮里,李洵的病看似已經(jīng)沒有回旋的余地,我的身子沒有半點好轉(zhuǎn),李澈的臉色越來越臭。我皺著眉看他一圈一圈的在原地轉(zhuǎn)著,不由咳嗽了兩聲,道:“皇上……”聲音輕細得我?guī)缀踝约憾伎炻牪灰娏耍麉s急忙轉(zhuǎn)身沖著我大步奔來,坐在床邊關(guān)切的問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我扯了扯嘴角,“哪里不舒服?我和皇上說了就能好了不成?”頓了頓,冷聲道:“皇上若是不愿意,當初就不該答應,白白讓我有了希望,卻又讓這希望慢慢落空……一絲絲變?yōu)榻^望!”
“呵呵”,我自嘲的笑了兩聲,“是我糊涂了,就算是天子,也不是一言九鼎的,吃了幾次虧,我怎么就不長教訓呢。”
“丫頭!我答應了你的自然會讓你去,但你這個身子,我如何能放心!”他有些惱怒,一掌拍在床沿上,床隨之晃了晃。
“呵,皇上覺得,如今這個樣子我的身子能有好轉(zhuǎn)嗎?難道皇上都不讓我看他最后一眼嗎?又或者說,皇上是要讓我等著看他的尸體?那這樣,我倒不如一根繩子隨了他去,也省得活著受如今這樣的罪。”說著,看看流下淚來,眼淚順著臉頰而下,滴在繡著大紅牡丹的被子上,浸出一個個小小的圓圈。
“丫頭!不許胡說!”
“胡說?”我冷笑,恨聲道:“若是他當真去了,我卻沒見他一眼,皇上您最好尋個人時時刻刻看緊了我,不然,只要一有機會我便尋了他去!”頓了頓,繼續(xù)道:“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造成的!”我伸手想要推開他,聲嘶力竭的吼道:“他變成如今這樣都是拜你所賜,他就要死了了,李洵他就要死了啊!李澈,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怎么可以……”情緒突然之間不受控制,徹徹底底的爆發(fā)。
“李澈,還是那句話,我不恨你,我只可憐你!”
“你除了手里的權(quán)勢,你什麼都沒有!所以你才那么在乎,想要把一切你得不到的東西牢牢抓住……”
“可是,最后的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你其實一無所有……”
“李洵他,就算真的死了,我的心里也只有他,永遠不會有你的位置,你就死了那條心吧!”
“李洵……李洵……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從來沒有遇見我……”
“希望我從來沒有到過這里,從來沒有遇見你們兄弟……”
“希望我一覺醒來,能回到最初的最初……沒有你們,沒有這場糊涂的相遇……”
……
恍惚間似乎回到了自己家里。熟悉的小道,熟悉的單車,熟悉的陽臺,熟悉的陽光燦爛,熟悉的辦公室,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那些熟悉的笑容,和煦溫暖。只是周圍的人影那般模糊,怎么看也看不清。我知道自己哭了,想哭出聲,卻怎么也沒有力氣,只是一直讓眼淚流著流著……急促的呼吸讓自己有些緩不過氣,緊緊地攥著手,窒息般的感覺讓我真正想要離開這里,真正解脫。
“丫頭,丫頭……”聽見有人喚我,我努力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個人影。累,仿佛眼皮都重的抬不起來,又慢慢閉上眼不去理會。
“丫頭,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丫頭……”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感覺身子被人抱著,我伸手抓著那人的衣襟,努力的呼吸著,“我要回家。要回家。”我輕聲說道。
“好,好,明兒我便帶你回家,你醒醒,醒醒。”我無力的搖搖頭,“我要回家,回家,爸,媽,還有……爹,大哥,李洵。”我依舊流著淚,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感覺有人在給我擦淚,暖暖的觸感,卻是那般真實。緩緩抬起眼簾,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李澈懷里,房里已經(jīng)點了燈,夜已經(jīng)深了,他手停在我的臉頰上。他見我醒了,伸手幫我把一邊被淚水打濕的碎發(fā)攏到一邊,我低了眼,偏過頭,問道:“什么時辰了?”
“是不是餓了?”他輕輕地放開我,問道。我搖了搖頭又躺下自己拉了被子,閉上眼。耳邊聽見李澈一聲輕嘆,感覺他幫我輕輕掖了掖被子。我不說話,
“我還有些奏折要看,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說完就走了出去。
聽見漸漸走遠的聲音,重新睜開眼睛坐起身,讓碧云替我拿了件外衣披上,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外面飄了雨,絲絲線線的飄進窗來,打在身上臉上,沁沁涼涼。素云這時候進了寢殿,走過來關(guān)上窗,說:“怎么把窗開了?”
“心里難受,透透氣”我道,“他一直在這里嗎?”
她扶著我坐下,說:“小姐哭暈了過去,昏迷著一直流淚醒不來,都已叫人去遣太醫(yī)了。”我聽后沒說話,轉(zhuǎn)身坐到桌邊,素云見我如此似有似無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