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舊一成不變,轉眼又是正月十五,元宵節。現世的我滿十八。那個李洵,還是二十六,人們眼里的恒親王李洵,永遠停留在二十六歲。
元宵節是個好日子,我卻笑不出來。
皇后一如既往的扮演著好好妻子的角色,對后宮中人和善,大度,寬容,親切……依舊是稟明了李澈,在碧霄宮中設宴,將宮里所剩不多的妃嬪齊聚一堂,為我慶生。去年是我糊涂,現在想想,宋以藍如何不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明著是關心我,愛護我,體貼李澈,暗里卻是將我推向了風口浪尖。皇宮里何時這樣大張旗鼓由皇帝和皇后親自為妃嬪慶生的?她這么一來,眾人只會說她大度,委曲求全;說我狐媚惑主,以下欺上;她既害了我,又討得李澈歡心,李澈自然會對她另眼相待,她的地位更是穩固不可催。
我含了一縷如春風般的微笑,向著坐在首位的兩個人望了過去,宋以藍正往李澈面前的銀盞里夾菜,含笑說著什么,李澈亦笑著點點頭,好一副夫妻相親相愛的和諧場面。
這樣的場面,看在我眼里卻是有些刺眼。李澈,你記得你與我說過什么,你說你只對我一個人好。縱使我總是微微嗤鼻,可是,現在看在眼里,卻是各種不是滋味。
收回眼神,穩住心神,這才端起面前酒杯盈盈起身,沖著那二人和緩說道:“今日,紫蘇生辰,承蒙皇后娘娘體恤與關懷,親自為紫蘇操辦了這宴席,娘娘您懷有龍嗣,若是您累出個好歹……”我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娘娘,紫蘇無心的……”
她寶相莊嚴的端坐著,含笑看著我,柔聲道:“沒什么,賢妃不必自責。太醫說本宮的胎穩得很,哪里因為這點事就勞累到了。”
我點點頭,繼續說道:“這杯酒,紫蘇敬娘娘和皇上,謝娘娘如此疼愛紫蘇,謝皇上如此縱容紫蘇。”說著,向他們二人敬了一敬就要喝,卻被李澈打斷,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我,道:“朕聽說,除夕那夜碧霄宮鬧騰了一整晚?”
我點點頭,由衷贊嘆:“皇上的耳朵真好!”
他面上黑了一黑,眼里神色復雜,只一瞬間復又笑道:“朕還聽說,你喝了個酩酊大醉,滿宮里發酒瘋?”
我點點頭又搖頭,輕笑“皇上聽錯了,紫蘇確實醉了,并沒有發酒瘋。”
他也不計較,挑了挑眉繼續說道:“朕還聽說,你說糯米長大了肯定是個酒鬼。嗯?”
我嘴角抽了抽,笑道“哪里有皇上說自己兒子是酒鬼的?紫蘇并沒有這么說。”頓了一頓,才糾正道:“不是酒鬼,酒仙,酒仙!”
“賢妃妹妹和皇上真是和諧,讓子瑤好生羨慕。”子瑤的聲音傳了來,我扭頭看了看她,見她滿面愁容,憂郁非常的樣子,水潤的雙眼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按下心里強烈的不適,沖她莞爾一笑,半開玩笑的說道:“子瑤姐姐這話說得,好像姐姐您與皇上并不和諧一般,宮里也沒傳出什么話來說姐姐您與皇上不和啊,若是您與皇上不和,又如何會坐在此處與我們一同說笑呢?所以,皇上待我們都是一樣的,哪里來的什么羨慕。”她面色不變,我頓了頓,繼續笑道:“所以,紫蘇并沒有什么是值得姐姐羨慕的。紫蘇倒是羨慕姐姐,與皇上多相處了幾年呢。”
“是嗎?原來妹妹還有羨慕姐姐的時候……”她似是若有所思一般,微微低了頭。
我勾了勾嘴角,答是。本是與子瑤說的氣話,誰知說完卻發現李澈正神采奕奕的看著我,此時暗自后悔自己說話不經大腦,讓眼前這個主兒誤會了。
“你很羨慕子瑤?”他挑眉看我。
“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一聲。
“很羨慕她早了幾年陪在朕身邊?”
“……”我語結,不知該如何說。
我開始討厭你身邊總是有那么的女人,討厭自己還要好言相勸,讓你多立妃嬪,雨露均沾。可是,這樣的話,我不能說,也不能讓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思,甚至,我自己都有些不愿意承認,我醋著了。可是,我卻必須這么做,總有一日,你也許會明白……
“嗯?”
“羨慕,羨慕。”羨慕你家老祖宗啊羨慕!
“如此甚好,不如今晚朕留下陪你?丫頭?”他自顧的摸了摸鼻尖。
我身子一怔,急忙擺手道:“皇上忘了嗎,每逢初一十五,您是一定要留在皇后娘娘宮里陪娘娘的。眼下娘娘懷有龍嗣,更是尊貴,皇上更應該多陪陪皇后娘娘才好。”
“你不醋?”
“不醋不醋。”我急忙擺手,恨不得立時上去將他掐死,別再問我,我怕我這口無遮攔的嘴會控制不住,說出什么。
“嗯?身為朕的妃子你居然說……?”他面上微惱的樣子。
我眉頭微微皺了皺,這才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醋,醋,紫蘇醋得很。”幾分真幾分假,想來你也分不清楚,連我都糊涂。
“皇上……”千葉適時的開口,沖李澈溫婉一笑,道:“皇上,賢妃還在敬您和娘娘呢,皇后娘娘端著酒杯怪累的,您就等賢妃敬完這杯再問也不遲。”李澈這才點點頭,端起面前酒杯,沖我揚了揚,復又說道:“喝不得酒就少喝一些。”說完,他自己仰頭喝盡。宋以藍看了看他,又看著我笑道:“賢妃,本宮先喝了。既然皇上都開口了,你意思意思就是了。”說完,以袖掩面,微微揚了頭。
我心里暗暗罵了幾句,才笑盈盈說道:“紫蘇敬皇上和皇后,哪里有不喝盡的道理。”說完,同樣以袖掩面,烈酒入喉。
我剛坐下,千葉就又站了起來,同樣端起酒杯,笑意盈盈道:“皇上日理萬機,皇后娘娘同樣為后宮事物鞠躬盡瘁。娘娘懷有龍嗣,還能這么關懷臣妾們,臣妾很是感動。這杯酒,敬皇上和皇后。”說完,她自己先喝了。李澈點了點頭,與宋以藍對視一眼,二人一同喝下。千葉這才有些感觸的說道:“想想去年,同樣是賢妃妹妹生辰,宮里是何等熱鬧,淑妃,珍妃……還有貴妃,柳妃,淑儀……哎,如今,就剩下咱們這些老人了……”她幽幽的嘆了一聲,“皇上,每每到了這種時候,臣妾越發覺得冷清了……”
我假意抬袖飲茶,微微舉眸窺視皇后,只見她一雙與玉白纖手十指尖尖,皆以丹蔻染就通澈的玫瑰色,極鮮艷的一片片紅,如劍荷的花瓣。雙手尾指套的金鑲玉護甲上嵌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微微一動,便如虹彩輝煌劃過,她端莊一笑,隨即對李澈道:“德妃說得不錯,臣妾也覺得宮里太過冷清了些。現下就只有賢妃,德妃,麗妃,貴嬪和婕妤五人位份稍高一些。宮里,也很久沒有晉新人了……”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今年,不如讓臣妾為皇上選一些新宮嬪吧,這樣宮里也熱鬧些。”
我用眼角瞟了千葉一眼,見她已經坐下,嘴角含笑,我亦笑了一笑。就看見李澈沖我看了過來,喚我,“賢妃,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用眼睛看罷了。
我急忙站起,恭恭敬敬答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宮里是該增添點色彩了,免得太過沉悶。皇上若是看得起紫蘇,紫蘇自然愿意親自為皇上挑選美人。”
他面上神色不善,眼里涌動著不知名的黑色浪潮,就那么黑著一張臉一直看著我,我微微低了頭,知道自己的話又氣著他了。眾人此時反而不敢說話了,只聽得絲竹之聲,卻更顯得安靜得詭異。良久,他幽幽一嘆,滿是憂傷與無奈的沖我說道:“丫頭,我不怕你沒有心,就怕你忽然這么有心。”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來,忽然粲然一笑,聲音無比甜美,“皇上,紫蘇的心,您難道還不清楚嗎?紫蘇一直以為您是最清楚的。”
“你……”他伸了伸手,最后又慢慢的收了回去,“今日你生辰,一切你高興就好。”頓了頓,復又看向皇后,道:“你懷著孩子,身子重。你的心,朕自然是知道的,卻也不能如此讓你勞累。新人選秀的事情就交給德妃吧,賢妃若是精神好,也可以幫著看一看。”他停了一停,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說道:“選出來的人,朕還是看一看才決定是否留用。”
皇后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笑道:“皇上所言,臣妾記住了。臣妾一定好好養胎,為皇上誕下一個生龍活虎的皇子!”
李澈點點頭,沖眾人招呼道:“你們都是宮里的老人了,新人入宮后,要多擔待一些,拿出點氣量來。莫被旁人笑話了去。”眾妃答是,氣氛慢慢的又融洽了起來。
我抬袖像千葉看了過去,正好她也向著我看過來,兩人彼此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宋以藍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本來她是想讓新人進宮分一分眾人的寵,特別是我的“寵”,卻不想,大權旁落,反而讓千葉張羅這件事。她自然是要頭疼的,千葉選出來的人,自然是要能幫著我們的人;她會更頭疼,那孩子,到底是出生好呢還是生不下來好呢?再過幾天,就更有得她愁的了。
我心里高興,不知覺間又喝了一杯,想起剛進宮那天,三更天時候我去永樂宮,她與我說:若有一日,你能出去,本宮一定幫你到底;她說:我們都不是自愿到這牢籠,我得不到的,自然希望你能得到,最重要的是……;那時候,她沒有說出來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私自猜測她想要說的是:最重要的是,你能給他幸福。但是,現在我糊涂了,這個皇后,宋以藍,她讓我看不清。她與我說的話,她對李洵的感情,到底幾分真幾分假?若是李洵走后她才想要害死我,我能想通,他想讓孤單的李洵有個伴……但是那時候,千葉孩子沒了的時候,就與她有關,那時,李洵并沒有離開……她又是為何,為何?
我皺了皺眉,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