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無甚表情，只是看著他，似是不明白地重復了一句：“入魔？”

“對！”陌離很快接道，眼中充滿了狠戾，“你們仙不是自詡純潔無瑕嗎？認為我們魔臟污不堪，配不與你們仙界中人攜手相伴！既然這樣，搖光星君，你便入魔吧！只要成為你們最不恥的魔族，我就立刻放了他！”

見瑤光再沒了其它反應，陌離便覺得是瑤光承擔不起入魔的后果，舍不得自己現(xiàn)在的一切，遂冷笑道：“怎么，星君莫不是怕了？真沒想到不畏天地的搖光星君也會有猶豫的時候，看來六界中人都傳搖光星君絕心絕情也并非虛言。”

“星君舍不得你的仙品階位也無妨，反正依他的情況，不出半刻，便會完全失卻神智意識。到那時，我再依先前的允諾，將他的仙骨制成瑤琴，再為星君……”陌離垂下眼簾看著廉貞，將兩只手指并起，從廉貞的脊柱一路而下直至其后腰處，意有所指地在那處打了一個圈，稍稍加了些力道往里推，抬眼看她：“雙手奉上，以作念想，可好？”

“你若怨我恨我，可將我神魂俱毀、挫骨揚灰，要我入魔又是何意。”瑤光說出這句話卻并非是因不舍仙君之位，也不是擔憂入魔之后自己所要面對的一切。入魔于她而言不過是件小事，也就是從一個陣營換到另一個陣營接著過活罷了，對她來說無甚差別。

她是擔心陌離除了這個條件之外還有其它要求，所以她需要知道他的想法，才能知道自己在入魔之后能否換來廉貞的安全，才好再做打算。

“讓你一下便死了，豈不是讓你落得個輕松自在？至于我為何要你入魔……？”陌離以壓抑忍耐的語氣說出這句，雙瞳中黑色的魔息洶涌翻動著，有著山雨欲來的感覺，之后才從喉中擠出一句，“因為我不甘心！”

這句仿佛是導火索，瞬間激發(fā)了陌離長久以來的怒火。

“憑何仙界能容得下你這種身染戾氣的人成仙，卻容不得我放棄魔界的一切與天舞雙宿雙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我放下一切，任自己碾至卑微的塵埃中苦苦相求，而你們仙界人是怎么對我的？若不是天舞拼死護著我，我早已死在鳳飛羽的劍下！可我寧愿……當初死的人，是我！”陌離回想起了天舞在他懷中身形消散時的場景，即便已經(jīng)過了千年，但仍覺得仿若昨日，心中一陣陣劇痛襲來，疼得他無法呼吸。

“說什么‘佛海無邊，回頭是岸’，說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陌離凄涼地笑了一聲，聲聲泣血地厲聲控訴道，“仙魔不兩立才是真，是你們從來不給我活路！”

“你身染戾氣，身負無盡戰(zhàn)意，雖說是仙界之中最不穩(wěn)定的存在，可以往你有北斗七星星君的身份作為擔保，所以他們雖懼你，卻依然將你視作友人同僚。”陌離頓了頓，面帶嘲諷地說道，“我倒要看看，當你不再是仙，而是成為我這等身份低劣的魔族時，身負仙魔不兩立條約制約下的你和他，以及你們曾經(jīng)共事的仙友，還有那些曾經(jīng)承過你或他情面的人，又會做出何種決斷。”

“我所受的痛苦，我所經(jīng)歷的絕望，我和天舞所有的無奈……我要你也一同感受！”

原來如此。

陌離最后的這句話讓瑤光明白了他的意圖，也知曉廉貞不會再有危險，但還是確認道：“我若入魔，你便將他的記憶再次封閉，將他毫發(fā)無損地還給我？”

“那是自然，他不過是我報復你的工具，我的目的達到了，那么他自然也就沒什么用處了，我又何必留著他。”陌離果斷說道，并沒有其它的要求，“更何況你入魔之后，他的價值，活著比死了更大，清醒比瘋癲更好上數(shù)十數(shù)百倍。我便要看你們求而不得時，是何種模樣。”

“……”瑤光未說話，只是目光更顯深沉，似是判斷他所說話語的真?zhèn)涡浴?/p>

“搖光星君，快些決定吧，否則他……怕是要撐不住了。”陌離笑著催促道，話語間盡是志得意滿的姿態(tài)，“人若是精神崩潰，尚有藥可醫(yī)，但仙若失了‘魂’，那可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好。”急促而簡短的一聲應答代表著瑤光最終的決定。

在瑤光話音落下時，伏趴在石臺上的廉貞似是有了什么感覺，原本因痛苦緊閉的雙眼忽然顫抖地睜開望向她，眼角似有淚水落下，滿目俱是哀戚之色。

他的雙唇微微開啟抖動，似乎是在懇求她不要聽從陌離的威脅，不要因為自己墜入魔道，成為六界人人得而誅之的魔。

而正是因為他的這個眼神，以及他拼盡全力的動作，使得瑤光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同時也更加果決。

“哈哈哈！”陌離縱聲大笑，“星君既已決定了，那便快些吧！早一分入魔，他也可少受一點苦。啊，對了，是我忽略了。星君作為仙時間已久，怕是不曉得要如何入魔吧？正好！本君今日心情甚好，星君可否要本君渡你一絲魔氣，來親自幫你一把？”

“不必。”瑤光神色淡然，一口回絕，注視陌離道，“還請魔君切記，說話算話。否則不論我是仙是魔，我都必日夜追殺你，不論你藏于何地，不論往后今夕何夕，永無止境！”

她說話聲音雖不大，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看上去不像是個被威脅迫不得已而行之的人，反倒像是二人角色對調(diào)一般。

陌離似笑非笑地看她，只是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一副旁觀看戲的模樣。

瑤光從懷中取出了貼身攜帶的清心玉，將其拿在手中，在對面兩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下決然地將其拋向遠處，以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態(tài)，任由體內(nèi)被壓抑的魔氣洶涌地侵蝕她的意識與全身。

清心玉甫一離體，她周身的仙氣便開始變得渾濁，護體也星光黯淡了下來，雙瞳的顏色也開始向魔族獨有的血紅色轉(zhuǎn)換。

陌離和瑤光離得并不遠，自然也看到瑤光取出玉石丟棄的動作。一見到那玉石上的光彩，他便知曉那不是凡物，而是一個清心寧神的神物。

有這樣的一樣物事護體，助她平定心神，也難怪她在冥王殿時明明因為廉貞被擒就有癲狂入魔的趨勢，可在來到這里時，眼見廉貞飽受痛苦卻能異常冷靜，任憑他如何挑釁，也一直著保持清醒的狀態(tài)，只是因他的某些過了分的話語而一時被怒氣迷了頂，卻不是被他激得失了理智。

陌離鄙夷地忘了一眼清心玉掉落的地方，心中嗤笑：“呵，不過你就算有了這個東西又何妨，現(xiàn)在還不是也一樣要棄了，自甘墜入魔道？我的目的，依舊是達到了！”

瑤光本就身有魔血，當初便是因此而差點入了魔，是廉貞費盡心力，拼著自己失了仙身的后果引渡了她身上的血，去了大半條命才勉強將幾乎踏入魔道軌跡中的她拉回。

現(xiàn)在她只是將先前被自己苦苦壓抑的那部分釋放出來而已，相同的痛苦再受一次，也不是那么難熬了——更何況，這是為了他。

瑤光望向廉貞，即便是在身體被魔氣漸漸侵蝕改造的極端痛苦之中，也綻放出了一抹最動人的微笑。

如若為你，便是入魔，又何妨？

便是入魔，這天地間，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在一起。

若說陌離偏執(zhí)，只怕她遇上相同的事，會比陌離更加偏執(zhí)百倍、千倍、萬倍。

所以，不論她是仙是魔，不管他們的前路將遇到多少的阻礙，就算是要與六界為敵，她都不會放棄他！

而此時，正在冥界各層戰(zhàn)斗的其余北斗七星都感受到了異狀，他們感受到自己原本和瑤光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巨門以鏡光劈開面前擋路的巨大樹干，看著眼前層層疊疊遮蔽前路的尖刺樹干，心里升起了煩悶的感覺，和她同在一起的還有文曲，“你感受到搖光和我們的聯(lián)系在斷開嗎？難道她出事了？”

文曲也畫出一道盾墻，堪堪擋住了從身后襲來的樹枝尖刺，下意識地搖頭反對道：“不可能，搖光實力強大，怎么會有事！”

“肯定是那個卑鄙的魔君用玉衡威脅她了！”巨門轉(zhuǎn)動手中的傘柄，大范圍地切割著蔓延至身邊的樹枝，咬牙切齒地說道，眼紅地望著天空中心的那片黑色。

文曲縱身一躍，躲開地面忽生的鐵樹尖刺，反手畫下濃重的一筆，將樹干生生斬斷：“無論如何，快點解決眼前的東西，去十九層看看。”

巨門點頭，戰(zhàn)意更盛：“嗯！”

與鏡鬼對戰(zhàn)的武曲也因為瑤光的異動而吐出一口血，在她分神的一瞬間，對面鏡鬼眸光一閃，手持古鏡之光瞬間化作實體，直直穿透了武曲抵在面前的古鏡，直接將其擊碎。

破碎的古鏡無法再抵擋任何的傷害，眼看著就要緊接著將居于其后的武曲刺個對穿，千鈞一發(fā)之際，她卻被人猛然撞開。

武曲毫無防備地被推到一邊，因為站立不穩(wěn)而在地上狼狽地滾了一圈，抬頭時只來得及看到被光芒之刃橫穿腹腔而后向她的方向倒下，變作黑色兔子的纖纖喊了一聲：“小兔子！”

貪狼肩上、手臂上、腿上共插著六把刀刃，整個人幾乎被插成了個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更是不知多少，可不知為何他的要害之處卻沒有任何傷痕，像是被人刻意避開了一樣。

他腿上插著三把刀刃，身體也近乎到了極限，雖是單膝跪地的姿勢但卻挺直了背部，不讓自己流露出更多的示弱之姿。

他的臉上也被刀刃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破壞了他那張完美的面容，可那雙桃花眼卻依舊動人。

少女在掌心轉(zhuǎn)動著最后一柄刀刃，望著天際若有所思：“破軍星即將隕落，你又在堅持什么？”

貪狼笑了：“即便是重傷之后落下誅仙臺也沒能要了她的命，幾百年后她依然好端端地位歸星君。她可是破軍搖光啊！怎么可能會有事。”

他勉強站起，迎著少女因他的動作而望向他的目光，看著那驀然停止轉(zhuǎn)動被其握在手間的最后一柄刀刃，忍著手臂的劇痛，抬手凌空托著破舊不堪的天書，帶著自信的笑容，以篤定的語氣說道——

“七星一體，所向披靡。”

“我們，不可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