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越凝歌下早朝回來，一進院子半夏就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統領辛苦了，奴婢這就去給統領泡茶。”

越凝歌心中雖然對半夏一百二十萬個不信任，表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贊賞道：“去泡壺陽羨茶來，有什么新鮮果品也一并端上來。”

“是，今天院子里有新送來的麝香李，還請統領稍候片刻。”

半夏退了下去，越凝歌側頭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微微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冰冷。

很快她進了臥房，鶯時和薄荷服侍著她換下官服，越凝歌卻沖她們一揮手：“換衣服不著急，我自己也能換。倒是你們趕緊給我弄點兒吃的去。也不用太多，就來個螃蟹清羹、鮮蝦蹄子膾、牡蠣炸肚、花炊鵪子、大骨飯，再來十二味瓏纏果子……”

薄荷小聲道：“太多了吧。”

“對了，再來條兔子腿。”末了，越凝歌又加了一句。

鶯時臉上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拉著薄荷匆匆下去準備了。沒一會兒半夏送上茶水和果品，隨后關上門退了下去，屋內只剩越凝歌一人。

喝了口茶，又吃了幾個李子，越凝歌才感覺胃里舒服了些，起身到內室去換衣服。

剛剛邁進內室，她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有些奇怪的味道。

越凝歌的鼻子打小就十分敏感，隔著七八條街都能聞出飯館的位置。想當初在山上，師姐好心拿了蚊香來給她放在窗戶下，越凝歌愣是被熏到了后山的花圃才喘過一口氣來。

她“嘖”了一聲，伸手探入百寶囊中拽出三支金鏢，猛然一抖手向著房梁上打去。

房梁上趴著一人，見鏢到眼前，翻身從房梁上落了下去，身形優美如燕，落地時聲息皆無。在那人落地的瞬間越凝歌一個箭步沖上前，手中的紫殺劍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沉聲問道：

“什么人。”

那人臉上掛著不以為然的笑容，一雙桃花眼中閃爍著奇特的神采：“你要找的人。”

越凝歌眼睛瞇了起來，手中短劍向里推進，絲毫不為所動。

那人看著越凝歌絲毫不為所動、毫無波瀾的雙眼，詫異道：“怪了，公子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貌賽潘安才過宋玉，每次上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沒有不跟在公子我身后的，你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我的魅力下降了？瞧瞧你這眼睛，像是死魚一樣。”

死魚？越凝歌眼珠動了動，隨后她上下打量起那人來。

那是一名身材纖細的男子，卻并不顯得瘦弱，修長的四肢反倒充滿了令人不可小覷的力量。皮膚白皙，頭發隨意用木簪挽在頭上。兩條向斜上方揚起的細眉，一雙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此刻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雖然穿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卻掩飾不去他渾身上下的貴氣。

當越凝歌的目光落在男子眉間一道清晰可見的深紋上時，她的左手握在了君王劍上。

男子把她的舉動收進眼底，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把紫殺劍推開到一邊，湊近越凝歌笑著道：“有話好好說，別沖動嘛。”

越凝歌眼底隱隱有藍光閃爍，微微側開身子離男子遠一些，語氣冷淡：“第一，你不是我要找的人；第二，東盛國第十三皇子龍風檀不在白蓮峰上待著反倒出現在這里……”

“哦？”那男子－－東盛國第十三皇子龍風檀帶著一絲愉悅發出了贊嘆，一張俊臉湊得更近了，“不愧是寒夜大陸最頂尖的密探機構統領，不過數月就能使一個癱瘓了十年的機構重新運轉并且恢復到當年的盛況，真是個危險的小姑娘。”

越凝歌眼神更冷，心道東盛國第十三皇子是這一代東盛國皇子中的佼佼者，夜行也曾多方打聽他的情報卻始終難以入手，只得大概。

如今他不僅現身在星虹國，更是潛入夜行院子中，果真不是泛泛之輩。只不過，這龍風檀現在的表現怎么越看越像在占她便宜。

想到這里，越凝歌把身子側得離他更遠了些，對他這種明目張膽騷擾的行為十分不耐煩：“十三皇子，你能不能離我遠點兒。”

龍風檀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垂頭喪氣道：“看來本皇子的魅力是真的下降了，居然被自己的娘子嫌棄。”

說著，故作可憐地看向越凝歌。

越凝歌滿臉黑線，真想一腳把這個一直占自己便宜的鄰國皇子踢出去，她嘴角抽搐地問道：“十三皇子，你剛才說的娘子在哪里？”

“當然是你了。”龍風檀睜大眼睛，作出一副十分純潔的樣子看著越凝歌。

不知道為什么，越凝歌仿佛看到一只披著羊皮的大灰狼在對她搖尾巴，她努力想抽回手，誰知道龍風檀的力氣大得驚人，越凝歌只得作罷。

“敢問十三皇子，你我今日初次見面，本官怎么就成了你的娘子？”最后的兩個字，越凝歌幾乎是咬牙切齒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龍風檀扭扭捏捏道：“我的手都給你摸過了，你要對本皇子負責。”

“啥？”饒是越凝歌見多識廣，卻也從來沒見過這么沒皮沒臉的人，她倒是忘了自己跟濮陽冥鴻蹭飯吃的時候了。

強壓著想要把龍風檀踹飛的想法，越凝歌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恕本官才疏學淺，這是哪里的風俗？”

“是我們東盛國的。”龍風檀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氣壯。

“是、嗎？”東盛國什么時候有了這種習俗？明顯是龍風檀剛剛想出來蒙人的。看他那得意的樣子，越凝歌更火大了。

“十三皇子，你自己也說了，你俊瀟灑風流倜儻貌賽潘安才過宋玉，看著你長得也的確不賴。”聽越凝歌這么說，龍風檀嘴角不由得帶上了得意的笑容，可是越凝歌隨后的話卻讓他的笑容徹底垮了下去。

“不瞞十三皇子，本官手底下也有好幾間青樓，你說，要是像十三皇子你這樣的人物進去了，只怕不止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貴婦人，就連那些官老爺們也會排著長隊要求跟皇子你春風一夜呢。”

看著龍風檀明顯垮下來的嘴角，越凝歌反倒甜甜地笑了起來：“當然，十三皇子這樣金貴的人物我們哪敢怠慢呢？到時候本官定會吩咐老鴇子，只許皇子你接待五十歲以上的客人，不知皇子您意下如何？”

“聽起來倒是不錯。”龍風檀只愣了一瞬間的功夫，下一刻玩世不恭的笑容又重新爬上了他的臉頰，“只是你做得到嗎？”

越凝歌也笑了起來，銳利的眉眼透出一股別樣的嫵媚，她湊近龍風檀耳邊低聲道：“您說呢？”

話音未落，她的膝蓋已經狠狠頂在了龍風檀的小腹上。

龍風檀雖料到她會動手，卻沒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下手快且狠，手上一時松了松。越凝歌利用這個機會，右手松開紫殺劍一翻手腕抓住龍風檀的腕子，側身用左手肘狠狠擊向他的胸口。

龍風檀手底下的功夫自然也是不弱，只是越凝歌這兩下來得太快，一時失了先機。等他再想動手時，越凝歌已經從百寶囊中掏出一枚哨子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悠長的哨聲尚未落下，后窗戶突然被撞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跳進房間沖著龍風檀一個餓虎撲食，把他按倒在地上。

“這是什么……”龍風檀悶聲悶氣地問，他的臉被那白乎乎的東西一爪子拍在上面，留下了黑色的印記，那東西還用爪子按著他的頭讓他難以動彈。

越凝歌走到他身邊，半蹲下身摸著那白乎乎東西的頭道：“干得好，發財。”

隨后她低頭對龍風檀道：“十三皇子，不然就這樣讓發財拍暈你得了，省得你沖撞了客人。”

她還沒放棄把龍風檀扔進青樓接客的打算。

“你居然養了一只狼！”龍風檀費力地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越凝歌，“而且還是我東盛國視若珍寶的白狼王！”

“非也非也。”越凝歌左手摸著發財光滑的皮毛，右手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搖晃著，“皇子還是看清楚些好，發財的尾巴是上豎的，它的確是一只狗。”

發財幽怨地扭頭望了越凝歌一眼，如果它會說話，此刻一定要喊上三聲冤枉。

想當年，發財還是一只小白狼，越凝歌在它引以為豪的尾巴上綁了一根棍子，強迫它把尾巴豎起來。這種待遇一直持續到發財的尾巴徹底定型，從此以后發財就變成了一只……尾巴上豎的狼。

在東盛國，狼是最尊貴的動物，龍風檀在白蓮峰上自小看著許多狼長大，哪里看不出發財就是一只狼？可發財的尾巴又的的確確是向上豎著的，真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三皇子，你是想這樣被送去青樓呢，還是說出你的目的呢？”越凝歌一伸手把紫殺劍撿了起來，在龍風檀的俊臉上輕輕拍著。

“算你狠，我算是載了。”龍風檀很識時務地放棄了抵抗，桃花眼中閃著楚楚可憐的光，“娘子，你先讓為夫起來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柄貼著他脖子狠狠插到地上的寶劍。

饒是龍風檀心性堅定，也不由得抖了抖，像個乖寶寶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越凝歌道：“這只……狗好重。”

若是旁人，也許會吃這一套，只可惜龍風檀面對的是星虹國第一心狠手辣的夜行統領。

“本官若是把你交給當今萬歲，那也是抓住敵國密探的大功一件。當然，依著本官的想法，還是把你送去流星河上的畫舫比較好。因此，這就要取決于十三皇子的態度了。”

龍風檀徹底認命了：“此番前來，主要是為了打探些君王劍的情報。沒想到還沒動手就載了。”

“怎么，十三皇子也想要君王劍？”越凝歌好像發現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樣，兩眼放光。

“得君王劍者，得天下。”龍風檀一字一頓道，一雙桃花眼中放出熾熱的光芒。

“我就知道，除了濮陽軒傲以外還是會有人對君王劍有企圖的。不知十三皇子是否覺得奇怪，明明得之即可得天下，卻鮮有人想要對本官和君王劍下手嗎？”

這時發財舔舔爪子，又在龍風檀臉上拍了一巴掌，龍風檀呲牙咧嘴地問道：“何解？”

“一方面自然是君王劍有擇主的靈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歷來被君王劍選中的人雖然成為了名垂千古的王者，卻沒有人是善終，每晚都被君王劍上所附的煞氣纏身夜不能寐，最多不過三年定會暴斃而亡。這便是代價。當然，還有最后一條，不是每個被選中的人都能成就霸業。”

“這……”

“本官言盡于此，望十三皇子自己好好思量思量。話說回來，關于你們特使團的情況，可否透露一二呢？若是十三皇子肯合作，本官把你放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龍風檀被壓得死死的，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跟小命哪里能不同意。只不過，凡是跟夜行有交易的人，這一輩子都休想再脫離夜行的掌控。

因此他猶豫了一下，越凝歌見此情景，嘴角掛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陰陽怪氣地說道：“唉，那幾間畫舫最近生意實在是不怎么樣啊。”

“……我知道了。”龍風檀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

“發財，讓他起來。”越凝歌拍拍發財的頭笑瞇瞇地說道，“那么，不知十三皇子拿什么情報來作交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