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完第一次手術接下來的幾天，美彤每天都需要輸液，每天都需要輸三瓶，至于輸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從每天消毒換藥的時候我看到美彤的傷口正在很好的愈合，我覺得輸藥應該是有作用的。對于整形手術我一向都是感覺非常的神奇，一個疤痕像是用PhotoShop修復一樣居然可以去掉，取而代之的是光潔如初的皮膚，這不得不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到周四下午的時候，張曉雨過來看了一下美彤恢復的情況，說明天可以進行第二次手術。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非常的高興，鑒于美彤傷口恢復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們打算下午一起出去吃飯。

等張曉雨下班之后，我們就到醫院附近一家飯館簡單的點了一些菜，然后邊吃邊閑聊著。大家正在聊天，我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向張曉雨點點頭示意她們繼續，然后就走到門外接電話。我拿出手機一看是耗子打過來的，早知道剛才就不出來了。

“喂~”我心情大好，準備開一陣耗子和張曉雨的玩笑，“是不是想你老情人了啊？”

“昊博，出事了。”耗子這句毫無感情色彩的話，把我燃燒起來的熱情完全撲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沒什么大事耗子不會這么無聊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就收起笑意問他：“怎么了？”

每個人遇到這種情況肯定心中馬上開始盤算會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以便讓自己有一個心情去接受現實，我也不例外，心里想著什么事能稱得上耗子所謂的“大事”。

我可以聽到耗子那邊有嘆氣的聲音，他遲遲不說話讓我心急如焚，幾乎要開口罵他，在我馬上出離憤怒的時候他緩緩說道：“是顧楠。”

我頓時大腦一片空白，顧楠？顧楠怎么了？早上和她通電話時都好好的。我突然想起上次做的那個噩夢，突然感覺不寒而栗。

“顧楠怎么了？”我感覺我的聲音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耗子又是幾秒的沉默，然后他開口道：“她生病了。”

顧楠幾天前打電話告訴我她感冒了，我覺得耗子沒無聊到一個感冒也稱得上“出大事”這種描述吧，難道她得的不是感冒？上次她輕生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那個大夫好像說她什么不對勁，我問的時候他說有關病人隱私，難道……

“她不是感冒了嗎？”我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

“她只是告訴你她感冒了嗎？”耗子的語氣里夾雜著一些復雜的情緒。

我無言以對，只能沉默不語。

“顧楠得了乳腺癌，已經晚期了。”耗子的語氣雖然很輕，但是傳到我耳朵里就如晴天霹靂，我身體止不住一陣猛烈的顫抖，差點將手機扔到地上。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對電話那頭大聲吼道：“你少他媽胡說！顧楠多年輕，那病中老年婦女才得，她怎么可能得上！”

耗子沉默不語，我情緒開始有點失控：“周浩！不帶這么開玩笑的！我靠！”

任憑我這邊怎么喊叫，耗子依然不張口，他似乎早就預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正在我叫罵時，電話里傳來了許瓊抽泣的聲音：“昊博……是真的……楠楠……”話沒說出口，那邊早已經泣不成聲。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聾了一般，世界變得很安靜，腦子里只回蕩著顧楠的聲音：

……

“昊博……你快點娶我吧……”

“我真的等不及你……好想現在就嫁給你……”

……

“……昊博？昊博你說話啊？昊博？”耗子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我，我不知道我出神了多久，等耗子的聲音再次把我拉回到現實中，臉上早已經流淌著淚水。

“她……在哪里……”張口才發現我的聲音變得非常沙啞。

“重慶醫科大第一附屬醫院，你不要……”耗子還在說什么，但是我早已經掛了電話。我轉身走進小飯館，徑直走到美彤面前，從皮夾拿出一張卡遞給她道：“密碼我會發到你手機上，照顧好自己。”

然后轉身對張曉雨道：“曉雨，麻煩你替我照顧美彤，我有非常緊要的事情，必須馬上走。”

她們看到我眼睛紅紅的，而且面無表情的樣子，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聽我這么說，張曉雨木然的點點頭，我對她說聲謝謝，然后轉身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美彤追了上來拉住我的胳膊。她腳面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好，我看到她疼得皺眉頭，但是還是馬上裝做沒事。

“哥，發生什么事情了？”她抬頭看著我的眼睛追問我。

我覺得現在告訴美彤真相并不是一個好的決定，于是就說道：“那邊有事，我必須回去一趟，”然后突然想到要留她一個人待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又想到顧楠命不久矣，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把抱住她道：“美彤，你好好照顧自己，對不起。”我松開她，在眼淚流下來之前迅速轉身往路邊走去。美彤在身后喊著我，但是我裝作沒聽見。

我鉆進一輛出租車，讓師傅趕快走。

我靠在座位上緊閉著眼睛，心如刀割。我告訴師傅到機場叫我，然后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其實我是不想說話，也不想司機打擾我。人總是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雖然我之前也有珍惜，但是我仍然覺得辜負了顧楠太多，最起碼事到如今，我連戒指都沒有給她買。閉著眼睛，和顧楠在一起的一幕一幕都開始浮現在眼前，如同放電影一樣，每一個場面都是那么歷歷在目。顧楠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癥，所以她從國外回來找到我，只是想圓自己一個愿望，一個年輕時純情的愿望。在她見到我之后，我的過激反應使得她一度陷入絕望，甚至不惜跳江來結束自己本就時日無多的生命。想到這些我頓時悔恨不已，真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車到了機場，我趕忙跑進去買今晚飛重慶的機票，還算老天有眼，讓我買到了最近一班經濟艙的票，我在候機區等飛機的時候，拿出手機給美彤發短信：

“美彤，這是銀行卡的密碼，這張卡其實是我上次打算給你錢的時候開的，那次你不要，非要靠自己努力去掙錢，我也就沒有給你，今天還是給你了，我希望你能不要再介意那么多，不要讓我擔心。今天遇到的事情我幾乎沒有預料到，所以我必須要回去，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張曉雨，她會幫助你。我希望下次見你的時候，你已經變回了當初美麗的你。希望你不要怪我。李昊博”

發完短信，我撥通了張曉雨的電話。

“曉雨，今天的事情很抱歉，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給她道歉。

“沒事，不用放在心上的。”她安慰我道。

“拜托你幫我照顧美彤，拜托了。”我很少求別人，這是為數不多的幾次之一。

“你放心，這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的。你忙你的，這邊有我就行。”

“謝謝，我要趕飛機，完了打給你，拜拜。”我長話短說。

“好，回頭再聯系，拜拜。”她說完掛了電話。張曉雨沒有問我突然離開的原因，我內心很感激，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在這種時刻，怎么和別人說這件事。廣播里開始通知登機，我站起身邊走邊準備關掉手機。正在這個時候來了一條短信，是美彤發來的：

“哥，我已經不能再對你說謝謝了，因為我怕說得太多就失去了謝謝的價值。我想我對你的感激你可以體會到，因為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讓你擔心。別忘了，你的美彤也有堅強獨立的一面。一路順風。美彤”

心里流淌著一絲溫暖，我對著手機屏幕露出微笑，然后關掉手機登機。

經過整整三個小時的飛行，飛機終于降落在了重慶江北機場。雖然是在晚上，但是飛機上的三個小時我幾乎沒有一點點睡意，越是接近重慶我越是害怕見到顧楠，因為我怕這次見面會變成永別。打車到醫院門口，我邊往里面走邊給耗子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昊博，你電話怎么一直不通？”

“我剛才在飛機上，這會兒已經到醫院門口了，你們在哪里？”

“你到重慶了？”他似乎有點驚訝，“你在住院部樓下等我，我來接你。”他說完掛了電話。

夜幕中我看到前面不遠處一棟大樓，樓門前巨大的LED字體顯示著“住院部”三個字。我快步走過去，站在門口等耗子出來。大約過了五分鐘，耗子從大廳跑了出來，他氣喘噓噓的，看樣子一定是跑著來的。他跑過來下意識的將手搭在我肩膀上，然后邊和我往里走邊開口道：“昊博，你一定要面對這個現實。”

“你不是廢話么，”我沒有任何心情和他開玩笑，“不面對這個現實我跑來干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千萬別沖動做什么傻事。”他越說越不靠譜。

我瞪他一眼，然后不再說話，他也沒有再說話。由于比較晚了，基本上沒有人走動，進入電梯也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一時間氣氛壓抑的讓人快要窒息。“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了，我快步走了出去，耗子跟在我后面。

“哪個病房？”我問他。

“左邊ICU3。”他的回答讓我心里更加沉重，我回頭看他一眼，咬咬牙往左邊走去。不遠處病房外站著三個人，我一眼認出了其中一個是許瓊，另外兩個年紀比較大的人看起來有點面熟，等我走近了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兩位應該是顧楠的父母親。上大學的時候我和耗子還有許瓊來重慶玩兒，那時候去過顧楠家，和她父母有一面之緣。這么多年了他父母肯定早已經不記得我了。顧楠的父母親看到我急急忙忙走過來就看著我。我看到顧楠的媽媽眼睛紅腫，而且臉色非常不好，看來為自己的女兒已經傷心過度了。

“伯父，伯母，這就是李昊博，剛從上海趕飛機過來。”耗子向顧楠的父母親介紹我。

顧楠的父親嘆氣搖搖頭，她母親又開始流眼淚。我一時語塞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說什么好，只能禮貌性地問好道：“伯父伯母好。”

顧楠的爸爸媽媽看起來都比較平易近人，他們對我點點頭以示友好。我覺得現在也不是客套的時候，就問許瓊現在顧楠的情況怎么樣。

“這會兒大夫不讓家屬進去……剛才她因為急性肺功能衰竭差點……她咳出那么多血……”許瓊說著又開始流淚。

我聽她說這些感覺心痛的幾乎都無法呼吸了，我慢慢走到門口，透過玻璃看到里面病床上的顧楠渾身插著各種儀器的線和管子，臉上戴著氧氣罩，緊閉著眼睛面色蒼白。里面有兩名護士戴著口罩正在操作著她床邊的儀器。

看到顧楠的樣子我想到一周前離開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還說好久沒回家要回家好好陪陪父母，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今天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轉身走到對面一拳狠狠地打在墻上。

耗子走過來搭在我肩上想安慰我，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兄弟……”

我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身體卻不停的因為哭泣而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