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睜開眼，感覺頭痛欲裂。
“你醒了。”我轉過頭，原來是耗子。
我打量著四周，才發現躺在醫院里，腦子里迷迷糊糊的，努力想著之前的事，原來那美好的婚禮，是一場長長的夢。我掙扎著想坐起來，耗子連忙扶著我，我推開他的手，準備下床。
“你干嘛？”耗子抓著我的胳膊。
我抬頭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低下頭穿好鞋子，然后站起身來，突然感覺一陣眩暈，差點跌倒在床上。耗子伸手扶住我道：“唉，你還是休息一下吧。”
“我要去找顧楠。”我搖搖頭，讓腦子變得清醒，然后打算往外走。
“你去哪里找啊？”耗子突然大聲起來，我站住身體，背對著他問道：“什么意思？”
耗子在我身后輕輕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昏迷幾天了？”
我沒有說話，只聽耗子說道：“五天，整整五天。”
窗外冷冷的陽光從窗子里投射進來，把病床的一邊照得慘白，一半顯得很陰暗。
“你胡說。”我咬咬牙，繼續往門外走。
“昊博，”耗子語氣中夾雜著很多情緒，“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沒有辦法。”
我在門口停下，眼淚再一次涌出眼眶。
想不到，連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楠楠，我沒有去送你，你是不是會生氣……
很不喜歡重慶的天氣，這里特殊的地形使得天氣經常會陰沉，走在大街上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
“昊博，待會兒到了顧楠家里，你注意自己的情緒。”耗子邊走便和我說道。
我看他一眼，點點頭算是回應。在醫院里躺了這么多天，都不知道顧楠的父母親怎么樣了，多虧耗子在顧楠住院當天到重慶之后去過她家，否則真不知道怎么找過去。來到一個小區，這里屬于非常普通的居民小區，人們閑適地在小區里走著逛著，時不時有小孩子跑過來從我們之間穿過去，只留下他們快樂的笑聲。耗子領我走到一棟樓前，按了單元門上的門鈴。門禁里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應該是顧楠媽媽，聽說是我們來了，她打開了門。等我們出電梯時，她已經打開門在門口等我們了。
“伯母好。”我和耗子禮節性地打招呼。
“請進。”顧楠媽媽眼睛紅紅的，可能每天都要為失去女兒流好多淚水。我們點點頭走進去，把拿的一些禮品放到客廳一邊，顧楠媽媽招呼我們坐下，之后就忙著給我們倒水。
“伯母您別忙了，我們過一會兒就走。”耗子說道。
顧楠的媽媽嘴里應和著，但依舊還是泡好了茶水給我們端過來。我接過杯子馬上聞到了很清新的普洱的味道。
我隨意觀察著客廳的布置，墻上掛著很大的一副字匾，上面蒼勁的筆法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字。
“那是楠楠她爸爸寫的，呵呵。”顧楠媽媽看到我盯著墻上的字，就對我說道。
“伯父的字寫得非常好，蒼勁有力，很有大家風范。”我笑道。
“哦對了，伯父不在嗎？”耗子問道。
“他上班去了，還沒回來。”顧楠媽媽坐在我們對面說道。
然后我和耗子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一時間沉默了起來。過了幾秒，顧楠的媽媽看著我開口道：“你身體好些了吧？”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沒事，呵呵，急火攻心。”
她嘆口氣道：“也真是難得你對楠楠的一片心，”她眼角泛著淚花道：“哦對了，楠楠有東西留下，雖然她沒說，但是應該是給你的。”她說著起身往里面一間臥室走去，我也跟在她身后。她打開一間臥室的門，我剛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香味，這股香味正是我送給顧楠這段時間一直用的香水的味道。我站在門口看到里面一張不大的床上放著一只很大的熊，幾乎占到了整個床的一半的位置。這只熊身上穿著一件咖啡色的毛衣，胸口似乎還有幾個字。我走近了才看到胸口寫著：“楠楠的昊博”。當我看清楚這幾個字的時候，一時間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堵住了一樣，幾乎要吸不進空氣，我努力抬頭眨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
顧楠的媽媽在我身后道：“這還是她上大學時有一年讓她爸爸買的熊，這都快五六年了吧。”
我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轉過身對她擠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她看到我紅著眼睛，也抹著眼淚道：“小伙子，都過去了……”雖然自己這么說，但她還是忍不住又開始哭了起來。我知道說什么都是蒼白的，看著這位傷心的母親，再看看坐在床上的那只大熊，竟也又忍不住流出淚來。
顧楠的媽媽忍著傷心遞給我一個漂亮的信封，然后轉身走出了房間。我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我翻過信封，看到背面封口處顧楠娟秀的字跡寫著：“昊博”兩個字。打開信封，里面裝著淡粉色的信紙，拿近了還能聞到一股花香味。我坐在床邊，抽出信紙，展信閱讀：
親愛的昊博：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首先向你說一聲“對不起”，我答應你要做你幸福的新娘，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在美國搞生物制藥試驗，經常接觸一些有毒物質，還有就是接觸那些有放射性射線的儀器，我覺得這就是我得癌癥的原因了吧。當初查出來的時候醫生建議做切除手術，但是被我拒絕了。我渴望生命，但是我也要保留作為女人的尊嚴。后來就進行保守治療，雖然一直在吃藥，甚至我都考慮過化療，但是效果不是很理想，癌細胞擴散的非常快，以至于開始出現很多癥狀。因為陳杰的原因，公司也將我列為全公費醫療，并且得到了一筆數額不小的賠償金。當我生病之后，我才發現我最最想念的人居然是你。雖然離開你快四年了，但是幾乎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想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非常抱歉當初離開你，我覺得這是我這一生犯得最大的錯誤。我不想讓這個遺憾陪我到死，于是我辭職離開公司，放棄先進的醫療環境，只為一個原因，那就是我要找你，找回我們曾經被我丟掉的愛情。我沒有敢打電話給你，而是先聯系到了許瓊和周浩，他們告訴我自從我離開你，你一直單身到現在，聽到這些，我真的越發覺得自己曾經有多么可惡。見到你的第一面，你的反應讓我感到很絕望，我覺得你已經不會再原諒我了，就來到我們以前常去的地方，越想越傷心，就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被人救到醫院，當我醒來看到你心疼我的眼神，我相信你還是愛我的。那一刻我決定用生命最后的時光來追回我們的愛情。
美彤是一個好女孩兒，除了你告訴我的那些，我自己也能明顯的體會到，她非常懂事而且心地善良，我非常喜歡她，我想如果我能多活幾年，肯定會和她成為最要好的姐妹。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因為一到晚上我就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我不想你看到我挨不住病被你送到醫院的樣子，所以騙你說你賠美彤去做手術，我回家看我父母。在生命的最后幾天里，我回到家，讓我父母還沒有感覺到女兒的關心就陷入巨大的悲痛，我對不起他們。來世如果還能成為他們的女兒，我一定好好挽回這一世的不孝。那筆賠償金我存在了你給我的卡上，最后一次麻煩你，請你有空能多多照顧我的父母親，作為獨女，我真的虧欠他們太多太多。
昊博，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你說，可是提筆卻寫不出只言片語，我好希望能陪著你一直到老，好希望你能寵著我一輩子，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機會了，這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我時日無多，但是我還是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美彤是一個好女孩兒，我縱有萬般不舍，但是在此時此刻，我也愿意將你與她分享，不為別的，只為她純潔的心靈，能讓我安心將你們留在這世上，永遠在天國祝福你們。這一世，我欠你的，下輩子你要等我，給我機會讓我補償你。
昊博，我想最后一次對你說，我愛你。
永遠愛你的楠楠
我早已經淚如雨下，這封顧楠在生命最后的時光留給我的信，我拿著它都舍不得將它放下，我感覺顧楠在這個世界上留給我的最后的記憶，就在這里。轉頭看著窗外，夕陽西下，陽光不刺眼但卻依然令人不能直視。
回到家里，已經是顧楠離開我第八天的事情了。頭七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公墓，那是我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什么叫天人永隔。看著墓碑上顧楠美麗的笑容，我竟像是心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差點嘔出一口血來。那天的重慶又在下著細雨，我跪在顧楠的墓前像一尊雕像直到天黑，許瓊送傷心欲絕的顧楠父母回家，耗子在旁邊為我撐著傘，也沒有勸我離開的意思。
每每想起這些，我都悲痛欲絕，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下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思念瘋狂的侵襲著我，我像是神經病一樣在房子的每個角落尋找著顧楠留下的痕跡，看到廚房里她圍過的圍裙，我拿在手里能呆立一個小時，洗澡時在浴盆邊緣看到一根長發，哪怕有可能是美彤的，但是我也深信這是顧楠留下的……早上洗漱時猛然看到梳妝臺上的一根皮筋，一個唇彩，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都流淚到不能自已。
今天是顧楠走了的第十天，這一夜，像過去的每一夜，我獨自坐在餐廳，喝酒，流淚。時間并沒有沖淡我對顧楠的強烈思念，反而甚至讓我有了想隨她而去的想法。
酒喝得昏昏沉沉，我踉踉蹌蹌爬到衛生間去嘔吐，直到吐出鮮紅的血液，我才開始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我這才明白為什么笑著都能流下眼淚。
楠楠，我好想你……
迷迷糊糊聽到門鈴在響，我艱難的爬起身，扶著墻走過去開門。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耗子，他看到我的樣子一臉的驚愕。
我大腦一片麻木，抬眼道：“看什么？我又不是鬼。”
“我看也差不多了。”他拖著我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你小子換鞋沒……地板踩臟了楠楠生氣……”我倒在沙發上嘟囔。
“你搞什么啊……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在我失去意識前聽到耗子帶著斥責的口吻。
連續好幾天，耗子都會來我家，有時候找不到我就到我們經常去的那些酒吧找我，甚至有一次他找到了我和顧楠常去的柳雪路。不管在哪里找到我，每次我都是喝得東倒西歪，他一邊罵我一邊帶我回家，然后安頓我睡好。這一天也不例外，耗子打開我家的門，我早就在樓梯上醉的不省人事。
“……你這個混蛋……”他架起我扶我上樓去臥室。
把我外套脫了之后，我像個死人一樣癱在床上，他拉開被子給我蓋好，叨叨說著什么，在他關上門走了之后，我閉著眼睛回想著他說的話，別的沒聽清楚，但是有一句聽見了：“……十幾天了都不給美彤打電話……自己的手機扔到哪里了都找不到……”
我這才想起來那次上海一別，已經半個月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和美彤聯系過，哪怕一個電話一個短信都沒有。耗子說的對，我手機扔哪里了都不知道，美彤打電話給我肯定也沒人回應。
顧楠走了，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而美彤……我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