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猶如濃墨潑上去一般,無窮無盡的黑暗,看不到一點亮色。
杜芊芊在奔跑,提著裙子,跑得氣喘吁吁,踉踉蹌蹌。試想她一名堂堂寧王府正妃,養(yǎng)尊處優(yōu),以車轎代步,幾時走過這么長的路?
她氣喘如牛,香汗把內(nèi)外的衣衫全浸濕,腿似乎要斷掉一般,但她不敢停下來。偌大的寧王府一幢幢的房屋猶如鬼影森森,張牙舞爪朝她撲過來。
她的耳邊似乎仍然響著婢女香珠的慘叫聲:“小姐,快跑,快離開寧王府!”
忠心耿耿的香珠,在最后一次給她通風(fēng)報信之后,被橫空而來的利箭直透心肺。她至今仍記得香珠死前那大睜著的眼睛,嘴角噴出的鮮血,還有她那不甘的眼神:“小姐,你快逃出寧王府,快去救老爺夫人……”
她的爹爹與娘親,他們到底把她的父親怎么樣了?!
她猛然收住腳步,身體朝前的沖力差點把她帶倒。她捂住心口,喘息未停,前面通明的火把已亮花她的眼睛。
“跑啊,你盡管跑啊。”前面閃出一頭高頭大馬來,馬上的男子冷哼一聲,揮一揮手,“本王倒要看看,你杜芊芊到底能跑出多遠!”
這男子神色冷漠,渾身罩著一股殺氣。刀削斧刻般的臉上,一雙暗紅的眸子帶著陰鷙的神色,只一眼,就能把人的心冷透。偏偏他的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只是那笑,笑得人頭皮發(fā)涼。他今天晚上穿著一件月牙色的紗袍,揮手時衣袍飛揚,有一些飄逸之感,是杜芊芊曾經(jīng)最迷戀的風(fēng)姿。
杜芊芊的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痛苦地閉上眼睛。人常說薄唇者冷情薄幸,沒想到果然是這樣。
這就是她的夫君,皇上的二子,當(dāng)朝寧王南宮煥。
仿佛就如昨天,她還記得從這薄唇里吐露出的美妙話語,說要帶她去一個冬暖夏涼的地方,春天有水,秋天無霜,南面是道教仙山不老峰,北面是佛家圣地青春泉。他說,他不會讓她絕美的容顏老去,還要尋求長生不老仙丹,永駐她的美貌,長相廝守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而今呢?而今這個曾經(jīng)想要讓她青春永駐的人卻一心一意要她的命!
往事如風(fēng),心已碎,情已傷。
“南宮煥,你到底要怎么樣?”杜芊芊忍住淚,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曾經(jīng)以全副生命愛過的男子,“你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放過我?”
“放過你?”南宮煥微瞇了一下眼睛,那狹長的眼眸里目光銳利而危險,“我們是夫妻啊,你是我名媒正娶的正妃,何來放過不放過呢?本王只不過是不想自己的妻子在家里迷路而已。”
“王爺,還跟她廢話什么,讓她見個人,她不就乖乖聽話了?”旁邊又閃出兩頭馬上,一頭馬上坐著一位火紅衣衫的少婦,另一頭馬上則坐著一位神色靜肅的姑娘。說話的正是這位穿火紅衣衫的少婦。
杜芊芊抬起頭來,目光狠狠地瞪住那火紅衣衫的婦人,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此人是寧王側(cè)妃,一個五品知府的女兒,同時,也是寧王的一個遠房表妹,喚作曾麗容。而另外一個人,是寧王一直養(yǎng)在王府,進出寧王書房如入自己家門的屏姑娘。
“曾麗容,你要干什么!”杜芊芊怒道。這個蛇蝎般的女人,從來就沒有安過一天好心,枉她還大度地讓她進了寧王府的門!
“姐姐,別這么火大,妹妹只不過是想讓你們主仆聚聚而已。”曾麗容也不多話,撥弄了一下攥在手中的絲帕,幽幽道:“翠娥,還不快把黃媽媽押上來!”
杜芊芊瞪大眼睛,心一沉,黃媽媽也被抓了?
看到她吃驚錯愕的表情,曾麗容用絲帕捂住嘴,吃吃地笑得極其嫵媚:“王爺,我看姐姐裝傻的本事還真是高哩,明明是她讓黃媽媽出府的,現(xiàn)在居然還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杜芊芊沒空搭理她的冷嘲熱諷,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尋找著黃媽媽。黃媽媽是她的陪嫁媽媽,今天她也不過派黃媽媽出去買一些東西而已。
“姐姐,你就不用找了,你腳下那一團的東西,不正是黃媽媽嗎?”曾麗容吃吃笑道。
杜芊芊吃了一驚,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定晴朝地上看去。這個時候,一個彪形大漢已經(jīng)把一個麻袋“砰”的一聲扔在了她的面前。麻袋落地的時候,有微弱的聲音從面發(fā)出來,那聲音似凄叫,似呻吟,聽得人毛骨悚然。
杜芊芊緊緊捂住胸口,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只不斷蠕動的袋子。這里,真的裝著一個大活人嗎?
曾麗容有些不耐煩,皺了眉頭,轉(zhuǎn)頭道:“王四,你是怎么辦事的,你把人放出來!這個樣子,姐姐怎么主仆團聚啊。”
那名彪形大漢又走了過來,猛地把麻袋提起來,只聽得“咕咚”一聲,把一個血呼呼的肉團倒了出來。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杜芊芊忍住肚里翻江倒海的不適,渾身顫抖上前走了一步。這一看之下,她險些沒有暈過去。
那個肉團果然是黃媽媽,只不過再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慈愛的樣子了。如今的黃媽媽,手腳均已被斬去,渾身是血,傷口處仍不停地朝外淌著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地上慢慢匯聚起一灘血。
“黃媽媽!”杜芊芊欲哭無淚,她怎么也想不到,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人兒,怎么回來的時候竟成了這般模樣了呢?
她撲過去,黃媽媽渾身都是傷口,她想抱一下,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她憤怒地抬起頭來:“曾麗容,你這個蛇蝎女人,黃媽媽究竟做錯了什么,你竟然把她弄成這個樣子!”
“哎喲,姐姐,你可不能冤枉我,這可是王爺吩咐的。王爺說,黃媽媽本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府里,到外面瞎跑什么呀。妹妹我可是什么都沒有做啊。”曾麗容嬌笑著,用手中的絲帕捂住櫻桃小口,但得意的笑容卻抑制不住從唇邊流瀉出來。她就是要看到杜芊芊抓狂發(fā)瘋的樣子。這個杜芊芊,從她們相識以來,她就沒有一次勝過她,甚至連寧王正妃的位子,都被面前這個賤人奪去了。今天,她終于贏了,也終于出了一口多年來積抑的惡氣。
如果可能的話,她更想看到杜芊芊在她面前像只喪家犬一般匍匐求饒的樣子,那樣的話,她在夢里也會笑醒的。
似乎感應(yīng)到自己的主子在旁邊,黃媽媽慢慢睜開浮腫的眼睛,昏黃的眼睛看著杜芊芊,拼盡全身力氣道:“……小姐,老奴……老奴再也不能,不能侍候……你了。”
黃媽媽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眼角滲出淚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但身體卻是不倒,仿佛在控訴自己不公的命運。
杜芊芊慢慢站了起來,淚已流干,她覺得自己再沒有多余的淚要流。怒火在心底熊熊升起,看著在她面前冷若冰霜的寧王,還有那個笑得渾身亂顫的曾麗容,她不由自主地攥緊拳頭。如果她現(xiàn)在手上有一把劍的話,她一定會把這對狗男女剁成肉醬!
曾麗容臉色一端,忽然不笑了,她嬌滴滴地看向?qū)幫酰瑡陕暤溃骸耙幌戮涂赐炅耍鄾]意思。表哥,還沒有更好看的?”
寧王深情地看向自己的表妹:“容兒還要看嗎?那好,我們再看下去吧。”說著依然一揮手,底下的人就拖了一個人出來。
杜芊芊失聲叫道:“芳晴!”
杜芳晴是她的妹妹,白姨娘生的庶女,未出閣時一直暗戀寧王,后來嫁得江南一方姓人家,也有了身子,借這次回京的機會,到寧王府來看家姐,沒想到竟也被這伙人抓了起來。
杜芳晴披散著頭發(fā),搖搖晃晃地站著,捂住肚子,臉痛苦地扭曲著。她虛弱地叫了聲:“阿姐,阿姐,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杜芊芊的目光落在庶妹的身上,不會動了。自己的庶妹衣衫破碎,露出半截香肩,下身的裙子已經(jīng)被鮮血浸濕,還在不停地朝下滴淌著血滴……
曾麗容看向一旁帶隊的霍統(tǒng)領(lǐng),嬌笑聲幽幽傳了過來:“霍統(tǒng)領(lǐng),這有了身子的人,感覺怎么樣啊?”
霍統(tǒng)領(lǐng)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嗯,不錯!”
杜芳晴轉(zhuǎn)過身來,不認識地看著寧王,然后她猛地拔出頭上長長的簪子,朝寧王撲去。
可惜,她還沒有靠近寧王,就被寧王身邊的屏姑娘一劍刺中,歪歪地倒了下來。
瞬間的變故,令杜芊芊措手不及,她沒有想到,只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就被殺了。
“晴兒,你怎么樣啊?”杜芊芊哭著撲過去,扶住庶妹,不停地搖晃著妹妹的身體。
杜芳晴慢慢睜開眼睛,她苦笑道:“阿姐,我好悔啊,枉我這些年來一直喜歡他,沒想到他竟然會是這樣的人……他為了要叛變,逼爹爹就范,爹爹不肯,他就把爹爹與母親,還有姨娘全部抓起來,關(guān)在地牢里,放老鼠咬…還有弟弟,也被賣為孌童……”
妹妹的手緩緩垂下,杜芊芊心肺欲裂。怎么會這樣?爹娘死了,妹妹死了,弟弟又成了孌童……家破人亡,她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是她的錯,是她的執(zhí)著任性,明子湖畔遇檀郎,從此終身誤,不顧家族反對,看不透寧王的深沉心機,死活要嫁給寧王,之后把整個杜姓一族拖入萬丈深淵!
“哈哈哈……”她仰天長笑,笑聲凄厲,震飛了樹叢里的一群驚鳥。她笑自己的癡情無處盛放,笑自己的糊涂,笑自己居然瞎了眼,引狼入室,以至于自作自受,落到了如此凄慘的下場!
眾人被她的笑聲震住,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大紅衣衫,人常說,人死穿紅,死后必定做厲鬼,那就讓她變成厲鬼,再去向這對狗男女索命吧!
她緩緩地放下妹妹,伸手合上妹妹仍眼著的不甘的眼睛。這是王府最僻靜的一處,有樹林,有假山,她最后看了面前那些索命的人,憤然轉(zhuǎn)身,微低了頭,狠狠地朝著假山突起處一塊尖銳如刀的石頭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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