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被白蟻蛀空的百年古樹。表面上看還是參天遒勁的模樣,扒開了,里面是就腐爛、丑陋的現實,美好的表象一觸就坍塌。
在他以為那么恩愛、匹配的父皇、母后,原來只是對同床異夢的夫妻。
“朝初,你還好嗎?”
鄰座的蕭似墨探尋地搭上皇弟的左肩,目露憂色,朝初的氣色看上去很不對勁。
“我……我沒事。對不起,長老、老大,我失陪一下。”
迅速,離席。
跪坐久了的雙腿有些發麻,猛一站起,踉蹌了一下。
搖搖晃晃的身體倔強地跑了出去,蕭似墨沉靜的臉上都顯出擔憂。
“大殿下不跟過去瞧瞧么?”
安夢歇微笑著問道,他看得出這個冷漠的大殿下,并不像表面上表現得這么無情,至少他對自己的皇弟很是愛護。
蕭似墨看了眼安夢歇,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出聲道,“朝初是個遺腹子。他還未出世,父皇就不在世上了,他所有對父皇的印象全部來自母后還有長老,也包括宮廷的侍女、護衛們。他也不像我,在我三歲之前,父皇還曾親自教導過我一段時間。也曾見過父皇母后相敬如賓的相處情形,也窺見過母后常常把自己關在寢宮里,瘋狂地摔打東西,誰也不見得偏執模樣。
在母后的敘述里,父皇是個對外人冷漠、無情、陰狠,但對她一往情深的君主。面對朝初,她總是扮演著溫柔慈愛的母后,朝初對母后的話從未有過任何的懷疑。我想,這一次,他受的打擊不小。”
“呵呵,原來如此。所以當大殿下知道事情的真相,并沒有像二殿下那么震驚是么?”
心里已經有了個底,在真相的洪水涌來時,才沒有被巨大的黑暗所吞噬。
三歲,三歲時就能看出自己的父皇、母后之間有問題,蕭似墨,千年前的那次輪回,記憶的封印莫非對你無效么?
安夢歇靈透的黑眸里迸射出犀利的光,蕭似墨恰好轉過頭同韻涼說話,沒有看見他一閃而沒的銳利。
“韻涼姑娘,你能幫我去開導開導他么?”
什么?!為什么是她?
韻涼有些許的意外,若離說了這么多,就是為了勸自己去看看蕭暮回么?
她不是蒙昧之人,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蕭暮回對自己的喜歡,她意外的是,不懂情愛的人若離竟也察覺到了暮回對她的情愫。
這一世的若離,莫不是真的有了動情的可能?
還是,他只是對身邊之人的情感看得清晰明了,于自己,還是半點心波不掀?
“不行嗎?”
韻涼因為走神的沉默,被蕭似墨誤以為是無聲的拒絕。
也是,他看得出都是朝初在對韻涼姑娘一頭熱,自己提的這個要求,好像是強人所難了些。
才想開口說算了,就當他沒有提過。
只見韻涼站起身,雙手疊放在胸前,躬身,微微一笑,“相識即是緣。韻涼和二殿下相識一場,他現下心情不好,韻涼自是樂意進行勸解。何況,是大殿下所托,韻涼又怎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長老、大殿下,原諒韻涼也先行離席。”
“去吧。”
安夢歇溫雅地回道。
“多謝。”
蕭似墨彎腰致謝。
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動人的漣漪,是蕭似墨罕見的微笑。就連冰寒的眸子,都像春融的積雪,覆了層春陽般的溫暖。
韻涼迅速地轉過身去,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步伐急躁、凌亂。在未順利讓他愛上自己之前,她不能泄露絲毫的心跡。
這一記笑容,她會貼心妥善珍藏,直到輪回,直到永遠。
關門的聲音響起,蕭似墨淺淡的笑意退去,又回復到冷漠的表情。
曜黑的眸子盯著位置對面翩然、超俗的男子,“他為什么會在半崖的那個洞穴?是你將他困在那里?”
回視,同樣犀利的目光,誰也不肯先行移開,“為什么你會覺得,困他的人是我?”而不是皇族的人綁了他,再交由他看守?
蕭似墨給出再簡單不過的答案,“皇族的人若是有能耐困得住極陰之子,就不會留他性命。”
“呵呵,大殿下果是心細如塵。”
安夢歇笑笑,復又開口道,“好像,從認識大殿下以來,夢歇就夸過殿下許多次。”
“是若離的榮幸。”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可否請殿下也誠實回答夢歇的一個問題?”
“長老請說。”
“若是我再也困不住他,若是他應了離恨王朝的留下來的傳說,變成了殺人、嗜血,遁入魔道的惡魔,你可會替天行道,手刃你的,皇兄?”
儒雅的面容上是一派肅穆神色,這個問題,對他們,對即將有大劫的“離恨王朝”很是重要。
蕭似墨自是也知道答案的重要性,他想了想,給出三個字。
“不知道。”
安夢歇微楞,旋即又笑開道,“夢歇所知,大殿下對于沒有把握的事情,從來都不會給出違心的或是勉強的答案,寧可實事求是地回答不知道,也不愿欺人欺己。是么?”
“是。”
司空逐,原來他的名字叫司空逐。父皇的長子,他的皇兄。這世上除了朝初以外,他最親近的人,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沒有把握能夠大義滅親。蕭氏皇族欠司空家族太多,母后欠他們母子太多,他不能,也不想要他的伏龍留下司空逐的血。
“如果我告訴你,不但你父皇留了道圣旨給我。顏染也留了封書信給我,信中提到,若是司空逐能夠平安長大,一定要去司空家族現在居住的地方”逐天宮“與族人相認,來日再殺入空回城,奪江山,報世仇,在逐九歲那年,不小心被他給看見了,他發誓一定會完成母親的遺愿呢?”
“什么?!”
瞳孔緊縮,蕭似墨怎么也沒想到,真相是一層又裹了一層的包裹,里面到底還有些什么丑陋的東西還在等著一一揭露出來?
“我答應過你父皇,留他性命。無論如何。”
“所以你只是用冰魄水晶封他靈力,困在半山崖,因為皇族的人絕對不會搜到那里去。即便他們后來沒找到司空逐,懷疑你,沒有任何的證據,也是無可奈何。你原以為,不會有人經過那里,即使經過,也無妨,因為冰魄水晶除了凰女的鳳雛劍,這世間沒有任何利刃可以砍斷。”
蕭似墨終于推敲出了,為什么千家長老把司空逐困在半山崖洞穴里的原因,只有那樣,才能避免司空逐回到司空家族,避免“離恨王朝”的一場大劫。
等,等……
凰女,鳳雛。
“他……他,就要出來了,是么?”
喜憂參半的惶惑。
安夢歇疲倦地闔上了眼,半晌方道,“是宿命。”
二十年,一次相逢,遇一場戰亂,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