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清陌猛得從床上彈了起來,雙手緊緊揪著薄薄的被子失聲尖叫,臉色發白,額上已有細密的冷汗。
她又夢到那個眼角有顆鮮紅淚痣的男子了,這個夢自打她懂事起,已經做了二十多年。夢中的男子側身而立,身邊籠罩著薄薄的白霧,看著他模糊的身影,她連在夢中都會莫名的悲慟、壓抑。
他到底是誰呢?清陌確定自己沒見過他。
“咚咚咚……”正思索著,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哪位?”她迅速起身套了件衣服,走到門口打開鐵門。
“小月教官不好了,隔壁木屏縣蟠龍山發生了特大槍殺案,目前已有多人傷亡,月總教官說讓您帶領一隊人親自去一趟。”
站在門口的是一分隊的對長顧懷,平日里做事謹慎、穩重,此時一臉熱汗,氣息加快,如此火急火燎充分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
清陌一臉凝重,沉默了兩秒,語速極快卻毫不慌張低問:“歹徒大約有多少人,用的是什么武器,有沒有人質在手,距離蟠龍山下的小村莊有多遠?”
顧懷臉色一沉,本來就蹙緊的眉毛更是擰成了一條毛毛蟲,他看著清陌有些為難的說:“沒有,公安部什么都沒有查到,所有歹徒全部逃進了蟠龍山,因我們部隊擅長野外作戰,所以……”
“嗯,我知道了,”清陌了然點了點頭,她是一名優秀的特種部隊教官,自然擅長野外作戰。接著冷靜的分析,“蟠龍山山勢復雜,上千年的林木隨處可見,里面更是有數不清的毒蛇野獸,當地熟悉地形的村民都不敢隨便進入,你們準備好裝備,半小時后在教練場集合。”
“是,小月教官。”顧懷敬了個禮,跑著離開了。
兩輛綠色的軍裝車行駛在險峻的盤山公路上,沒過多久,兩輛軍車停了下來。
兇案發生在山頂的平地處,平日里盤上公路上的車輛并不多,山頂特地開辟了一塊平地,供開車的司機休息和調車。
這回兒才七點多,山上的氣溫異常的底,冷風帶著厚重的血腥味直直撲入鼻端。水泥結成的平地上,一大片暗紅的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顧懷,你收的到消息,歹徒真是從山頂上逃進蟠龍山的嗎?”清陌仔仔細細查看了所有路旁的邊緣,除了有一小處地方有輕微的摩擦痕跡外,其余地帶并無異常。滿地的血跡與腳印又證明歹徒人數不少,她有些想不通了。
“是的小月教官,當時公安部的同志兩面包抄,歹徒根本就下不了山,所以他們才會全部逃進蟠龍山體。”顧懷正色解釋。
“好,那你帶著你的人好好守在上面,我看這路邊摩擦的痕跡,不像有大批人從這里逃下去了,我一個人下去看看。”清陌一邊往自己的腰上系繩子,一邊吩咐。
“不可,”顧懷一臉緊張拉住她正在動作的手,清陌抬頭看著他,他有些尷尬的解釋,“這種小事讓我們來就好,您是教官,要是有危險……”清陌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跨過護欄,往山體滑去。
盤龍山的地勢險要,到處都是懸崖峭壁,可樹木的生命力更是強悍,陡峭的石壁上也長了不少樹種。
清陌一手拉著繩索,一手握著手槍,小心翼翼避開繁密茂盛的枝葉,四處查看著,突然,頭頂上傳來一聲異響,她猛地的抬起頭,身子瞬間僵住。
以她半掛在空中的姿勢往上看去,薄薄的云霧籠罩著的山峰,不正是她夜夜夢見的山巒嗎?那一瞬間,云霧化作一個男子臉,慢慢朝她轉了過來,她心底一陣陣緊縮,死死盯著那團白霧,忽然,繩子抖了抖,她的身子不受控制,急速往下墜去,在失去意識前,她恍惚聽見有一個男子在耳旁撕心裂肺的吼叫,喚的……正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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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余輝灑滿了這個布置簡單的房間,清陌一臉若有所思盯著眼前的菱花鏡,鏡中,女子鵝蛋臉,細長的眉,圓圓的眼,小巧的鼻,大小適中的嘴,五官看起來挺端正,可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張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臉。
十二年前,她是特種部隊兇悍女教官,一次意外,竟魂穿到這具才三歲的身體里。這具身體與她同名同姓,是月靈族大祭司月青陽的幺女—月清陌。
這個國度名叫鳳月國,沒有任何史書記載。而鳳月國內有兩股最大的勢力,分別是鳳皇族與月靈族。其中鳳氏坐臥朝堂,掌管軍政、民生、外交;而月氏祭祀、祈福、巫靈,一般河水不犯井水。
而她自三歲那年活著從寒冰宮出來,已經成了月靈族月女,月靈族女子多嬌俏,男子多俊逸,因她容顏普通,一直不受寵。
“咚咚咚……”正回憶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伴著幾聲清脆的急呼,房門瞬間被推開,一個粉衣姑娘奔跑著走了進來。
“天真,又發生什么大事了?”清陌起身,不緊不慢輕問。
天真上氣不接下氣,看著她急切道:“大…大祭師中毒了,夫人要你過去一趟呢。”
“呵,莊子里有的是醫術高明的人,喚我過去做什么,難道怕他一時死不了,讓我去氣死他么。”清陌不屑一笑,嘴角一揚接著吐出兩字,“不去。”
“小姐你真不去呀…”天真有些為難的看著她,羞愧的微垂了眼睫小聲說:“可是,可是奶娘與大祭師一起身中劇毒,現在正在……”
還沒容得她將話說完,清陌臉色一沉,猛地抓住她的手急呼:“你說什么?奶娘也中毒了,你怎么不早說呢。”話一完,她人也不見了。
“小姐等等我,等等我呀!”天真在后面追著大喊。
瀚海院,清陌剛走進屋子,坐在一旁的月初晴一邊搖著羽扇,一邊斜眼瞧著她陰陽怪調諷刺,“呦,瞧,這不是我們的月女么,今個兒什么風把月氏月女給吹來了,真是稀奇呢。”
“呵,姐姐說笑了呢,既然是月氏月女,滿月莊她自是哪里都去得,又何妨一個區區的瀚海院呢。”月初晴話音剛落,對面的月素容也看了過來,一邊上下打量著她的裝扮,瞧著那一襲青衫,真真說得上是樸實簡單,心中鄙夷著,嘴上卻裝作心疼道:“月女姐姐,你是月氏的月女呢,怎可穿得如此寒磣,這要是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們月氏窮途末路了呢。”
“夠了,你們還嫌不夠亂嗎,都給我閉上你們的嘴,再亂說就滾出去。”月素容還想說些什么,坐在床邊的葛蔓蔓突然回過頭,怒目一睜,嚇得兩人不敢再說話。
清陌站在門口,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什么,一臉的冷漠,好像一個身外人似的,見葛蔓蔓發話,冷冷笑了幾聲,低問:“大祭師怎么樣了,如果沒有其他事,奶娘我帶回我院子了。”
“你爹爹身中劇毒,藥石無醫,你不過來看一下嗎?”葛蔓蔓也是一臉冷淡,斜睨著她,不咸不淡道。
“什么?”三人異口同聲,月初晴、月素容慌張站起來看著床的方向,清陌柳眉微擰,則盯著擺在屋側的塌子。塌子上,那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婦人安安靜靜躺著,鼻息安穩,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是的,任月氏醫術天下無雙也救不了,因為他們所中的毒為醉相思。”葛蔓蔓好像沒看見她們的驚訝一般,平靜如水娓娓道來。
月初晴、月素容臉色變了又變,兩人一臉深沉站在床前,再無言語。清陌迅速從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劃開自己的手指,一滴血滴在了奶娘的額頭,血沿著臉側瞬間滑落在了衣襟上,額頭滴血的位置,變成了淡淡的紫,她臉色霎那間慘白,不錯,正是醉相思。
醉相思,多好聽的名字,十年前她學醫時,當時在醫典上看到這味毒藥,心中還在想,研制出這種毒藥的女子,一定是世界上最最聰明又最最無情的人。因為醉相思無色無味,無情之人吃下去并無異樣,反之,相愛的人吃下此物,在十二個時辰內如果動情,兩人皆會中毒,中毒者就好像喝醉睡著了一般,腦海里無窮無盡的繾綣情義,從此迷醉于幻想中,長睡不醒。
月氏一脈,血可治病,只需滴上一滴,如果血肉相融,則此病可治;如血滴滑落,額不變色,則有法可醫。月氏崛起上百年,還沒有醫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可奶娘額間成紫色,確是醉相思無疑。因為醉相思本出自月氏,當年研制此毒的女子,曾在煉此毒時滴了自己的血,所以,醉相思滴血成紫,月氏無解,普天之下也無藥可醫。
“娘,爹爹就真的沒救了嗎?他…他為什么會和奶娘一起中毒,難道,難道他們有私情?”沉默了良久,月素容有些忐忑看著葛蔓蔓,小聲問。
葛蔓蔓并不看她,一直垂目溫柔看著月青陽,兩手握住他搭在床沿的手,語氣中聽不出著急或生氣,緩緩道:“我不知他為什么會與奶娘一起中毒,我只知道今日叫不開瀚海院的門,叫人打開這道門后,才發現老爺與韓淡衣一齊躺在地上,經診斷,卻是中了醉相思。”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月素容也毫無辦法,因為自打她懂事起,葛蔓蔓就一直是這樣的,對所有人都不冷不熱,饒她們都是她的親生女兒,她也從來沒有一句暖話,更別談母女間的親情。想到這,她怒目圓睜,氣沖沖的朝清陌走去,邊走邊罵:“月清陌,你這個賤人,韓淡衣是你奶娘,肯定你是指使她去勾搭爹爹,然后給他下毒,我要把你拖去祭臺,讓六大長老將你投進蛇窟。”
清陌抬起低垂的頭,冷冷掃她了一眼,無比諷刺道:“怎么,月青陽他是你爹,難道就不是我爹了嗎,我是月氏月女,用得著給他下毒么,哼。”
月素容一臉氣急敗壞,猛在地上跺了幾腳,目光投向在床旁發呆的月初晴,大聲喊:“姐,你看,你看看月清陌這個賤人,自以為是月女就囂張跋扈,你也過來說幾句嗎。”
“別吵了,爹爹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情吵。”月初晴回過頭不悅掃了她一眼,轉向清陌,正要說話,門口傳來一陣重重的敲門聲…
幾人目光射向門口,推開房門的是一個小童,他站在原地恭恭敬敬朝房內四人行了個禮,“夫人、三位小姐,六大長老相邀,請四位移步議事廳。”
清陌秀眉微蹙,這個時候六大長老相邀,還要三位小姐同往,到底是什么事呢?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莊嚴的議事廳內,圓月長老將手中黃色卷軸遞給葛蔓蔓,蒼老的聲音低低道:“夫人,鳳月王朝鳳氏與月氏本就不可分割,當今鳳皇膝下三位皇子早已成年,與滿月莊三位小姐剛好相配,鳳皇來旨,有意聯姻,我與其余五大長老商議,不如…”
“不好…”圓月長老還未將話說完,月素容忽然竄出來打斷了他的話,她一臉激動死死盯著六大長老憤怒大喊,“鳳氏不與月氏聯姻多年,誰不知道鳳氏子嗣單薄,當今鳳皇才三子,一皇子病病怏怏十日有九日下不來床,一皇子身患舊疾腳殘眼瞎,一皇子風寒入腦瘋瘋癲癲,這樣的三個皇子,誰要嫁誰嫁去,反正我寧死不嫁。”說完,她廣袖一甩,當即邁出了議事廳。
眼見月素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議事廳門口,圓月長老獨獨可以看見的雙目微沉,曲指一彈,月素容立即倒地,旁邊的半月長老拿出賞罰錄冷冷道:“月素容冒犯六大長老,行為放肆,罰跪冰窟一天,不準用膳。”他話音一落,立即有小童抬著月素容領罰去了。
清陌冷冷看著這一切,從月素容沖出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這會兒倒是有些同情她們兩姐妹了。月氏無子,她是月女不能外嫁,能嫁的就剩月初晴與月素容了,看來總歸得有一個人遭殃,只是不知道是誰而已。
“長老們,素容妹妹縱使有錯,但她說的總歸是事實呀!鳳氏無英才,我們滿月莊不是非要走聯姻這條路的,不知可不可以回拒。”輕柔婉轉的嗓音響起,月初晴儀態萬千走了出來,翩翩行了一禮,讓冰冷的氣氛頓時升溫不少。
圓月長老看了月初晴一眼,語調緩和溫聲道:“此事避無可避,這次大祭師被人無聲無息下了醉相思,中此毒者無藥可醫,獨鳳皇的無暇珠可救治,如不能聯姻,那如何能拿到無暇珠,如何救治大祭師。”
清陌在一旁聽著他們來來回回討論,臉色愈發冷漠得像南極的千年寒冰,她怎么還能奢望他們會像正常人一樣有些情義。
十二年前,月清陌剛滿三歲,月青陽卦象顯示,她是月女最合適的人選,竟不管不顧將她丟進沒水、沒食、冷冽刺骨的寒冰宮凍了三日三夜,活生生將人給凍死了。同年,她在另一個世界墜崖,意外魂穿,令這具已死的小身體死而復生。自此,徹底領悟了一番世間的人情冷暖,從此性情大變。奶娘可謂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她最好的人,既然滿月莊將她的生死置之度外,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救她的。
因月素容犯了冒犯罪被關入冰窟,沒過多久,議事廳的會議也散了。
清陌出了議事廳,慢慢行走在落葉飄飛的小道上。
月氏醫術、巫術獨步天下,可眼下她一時間也找不到救治奶娘的方法,唯有上京與鳳皇聯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正想著,一股冰冷之氣從身后襲來,她頓時警覺,抽出腰上的軟劍,轉身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