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誰都沒有想過新任丞相沈流風前腳才踏進丞相府后腳便走了出來。
馮保小心翼翼的侍候著一朝天子脫下明黃朝服,換上墨色常服。“沈丞相正在宣武門外,說要進皇城辦事,但是朝服、令牌皆未領,羽林軍以沒有令牌為由不放行。”
男子墨衣如夜,鼻梁高挺,薄唇輕抿,半闔的墨瞳幽黑,帶著無盡的誘惑,瀟灑清潤而散發著神秘感的皮囊誘人深入。
馮保見他不語,試探的問:“皇上,要不要小的——”
秦暮楓斜斜的看向少年大太監,眸光忽然變得明亮,嘴唇微勾:“馮保好像很關心朕這個勤勞的新丞相?”
馮保連忙垂首。“小的只是……只是……”
秦暮楓微微一笑。“罷了,你領一塊令牌讓丞相自由出入吧。”
馮保連連點頭,邁著小而快的腳步往殿門走去,唯恐萬歲改變主意。
秦暮楓靜靜的看著他,眸子一動不動的盯了他半晌,彷佛隨口說說般緩緩問道:“馮保對沈丞相好像有著很特別的感覺?”
馮保正準備離去的腳步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卻不敢直視一朝帝王看似慵懶隨意的眸子。他感覺到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的一張一合,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秦暮楓只是靜靜的看著渾身顫抖的大太監,依舊一臉慵懶雍容的樣子。
馮保咬了咬牙關,很緩很緩的道:“沈丞相……很特別,小的……小的另眼相看。”
連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什么。
秦暮楓卻是輕輕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道:“朕知道。”
馮保飛也似的奔出了乾清宮。
一朝帝王靜靜的看著少年太監的背影,嘴角翹的更厲害了,眸中一種不明的光芒閃爍不定,妖冶絕魅。
沈流風把令牌系在腰上,邁著大步往皇城深處走去。
過了一盞茶時分,見他的確是往丞相辦公的東閣的方向準確的走去,并肩而行的馮保彷佛憋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問道:“相爺從前進過皇城?”
沈流風但笑不語。
馮保不禁再問:“相爺為何好像住在皇城里般比我還了若指掌?”
沈流風聳聳肩,作了個“天知道”的動作。
馮保終于道:“相爺走錯路了,通政使司現在都是把奏章送到文淵閣讓相爺票擬的。”
沈流風眉頭微抬,“哦”了一聲,正要掉頭。
馮保雙目微瞇,露出疑光。“相爺為何好像對前朝的一切那么熟悉,卻對今朝的改變一無所知?”
沈流風微微一笑,說了這天見到他后最長的話:“是這樣嗎?”
馮保的臉色變得怏怏的,一臉尷尬,待要再問,遠遠的卻見一人迎面而來。
馮保雙目一亮:“欽天監監正!”
沈流風的腳步釘在了地上。
來人身形瘦削高挑,正五品的白鷴青袍常服,頭頂文綺綾羅烏紗帽,蒼白得并不健康的臉龐冷峻,目無表情,一副方外之人的高傲冷漠。
改朝換代,朝中大臣不可能全部換過,所以除了頑強反抗和渡江南下投奔鳳非的大臣外基本上還是那批朝臣。
但是欽天監一般來說都得換。欽天監觀測天象、制定歷法,代表的是朝代的吉兇興衰,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朝取代舊朝,決不能用前朝的欽天監。
但是這迎面而來的欽天監之首、正五品欽天監監正,卻是他,依舊是他。
沈流風靜靜的看著他,一時竟然呆住。
馮保眼角余光瞥到丞相的異樣,似笑非笑的問道:“相爺認識司馬監正?”
沈流風淡然而笑:“難得皇上這么大度,竟然留下前朝欽天監監正。”
馮保笑道:“皇上從來都是寬容大度。”
是嗎?她沒有答話,卻是笑了,嘴角微微扯起,成了不自然的弧度。
真是寬容大度,大度得賜她一盞鴆酒,大度得留她一個全尸。
不知他是否大度得已經把那個為了他自愿沉淪后宮、雙手染血、甚至不惜爬上龍床的少女忘個一干二凈?
那瘦削高挑的青袍身影卻已至跟前。
馮保口中說道:“見過司馬監正。”卻沒有行禮。反倒是那欽天監監正微微頷首道:“馮公公好。”
馮保在宮中的地位,昭然若揭。
即便她昔日為尚宮,也要顧忌宮規和宮中老人的臉色,只能把他調到司禮監當個中等的小管事;如今馮保成為了權勢滔天的大太監,沒有皇帝的授意,簡直只能是癡人說夢。
沒想到,當初的小太監,而今也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上。
只聽一把熟悉的嗓音慢吞吞的道:“皇上在找馮公公。”
語調平板,惜字如金。
是皇上讓馮保來把令牌賜予相爺的,又怎會在此時找他?馮保卻沒說什么,悄悄退開。
沈流風感覺到一股目光正毫不避忌的上下審視著自己,抬眸直直的對上青袍男子,他也毫不避忌的直直盯著自己。
“欽天監監正司馬陵。”她的語調平平的,不像問題,更像陳述。
“文淵閣丞相沈流風。”他的語調平平的,不是問題,而是陳述。
沈流風微笑道:“我未著官服,司馬監正為何知道是我?”
司馬陵深深的看著她,一雙眸子彷佛看透一切般,天地命運都無法從那雙眸子中逃出來。
司馬陵的眸光沒有移開,直直的對上她一動不動的眸光,兩雙眸子彷佛在角力,好像誰先忍不住移開眸光誰就輸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陵才慢吞吞的開口:“紫微星在兩年前沒有熄滅,只是轉弱,一個月前再次發出耀眼光芒,子陵便知是你。”
這幾乎是她聽過他說最長的一句話。這句話和她聽過他說最長的一句話一樣的驚天動地。
沈流風靜靜的盯著青袍人,一張臉像木頭般毫無變化,一張嘴也像木頭般沒有動。
良久,沈流風張了張口,也慢吞吞的道:“是我?我是誰?”
她的聲音里沒有半絲心虛抑或恐懼。
她卻感覺到自己的心差不多要跳了出來。
她從第一次遇見這裝神弄鬼的欽天監監正始便忍不住油然而生的懼意。
每一次,他都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她刻意偽裝的,她自以為她知天知地知的,他都知道。
記得,這裝神弄鬼的人第一次見她時,她剛就任尚宮,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司馬陵慢吞吞的說:“你不該為奴,不應為婢。”
竟和奶娘臨終前說的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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