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風呆了一下,淡淡道:“皇上為何不肯立后?”
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那語氣,那幽幽的眼神,彷佛一個被妻子推進別人懷中的丈夫。
她依舊保持著一臉平常的冷漠微笑,他也迅速恢復了平常,慵懶的笑道:“朕為什么要立后?”
彷佛,剛才那一句,不過錯覺。
強行壓下心底驀地涌起的不明情緒,沈流風冷然道:“歷朝不立后的君王,后宮不穩,朝臣不穩,民心不穩,前朝熙寧帝一生不立后而只立貴妃,最終便是導致鳳氏皇朝滅亡。”
在新朝談及前朝,本就是宮中宮外最大的禁忌。秦暮楓卻似乎毫不介意,說出來的話也大出她意料之外:“鳳氏滅亡,不是亡在不立后,而是亡在熙寧帝不能立卻已在心中立了的皇后。”
沈流風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由衷的變化。“陛下此話臣不解。”
秦暮楓懶懶一笑,懶懶的眸子斜斜的看著她,黑眸深深,彷佛別有用意。
“熙寧帝心中一直對孝穎太后難以忘懷,這‘情’導致別人乘虛而入,鳳氏才會覆亡,朕這樣說沈相可明白?”
沈流風忍住了張開的嘴巴和劇震的身軀。
他以為她未必明白,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正是這“乘虛而入”的人。
她一直不明白為何那年她升任司寢,到養心殿復命時,熙寧帝眼眸深處燃著的火焰看的明明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梧心就是孝穎太后,熙寧帝的眼中她離落就是孝穎太后的替身!
孝穎太后!宮中最大的禁忌,那些說太后本來是熙寧帝在東宮當太子時最寵愛的尚義女官,卻被父皇強行禁錮,成為景德帝的禁臠的謠言……果然是真的?
但是,為什么是她,莫非是她和孝穎太后長得很像?
可是,為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反倒是秦暮楓什么也都知道?
孝穎太后是誰,她又是誰?秦暮楓知道什么?
她只覺前所未有的混亂。從前她不曾探究過自己的身世,也不曾想過秦暮楓找上自己的原因,更不曾深究過熙寧帝對她一見“鐘情”的緣由……
此刻卻仿佛環環相扣,秦暮楓肯定知道什么,他卻什么也不曾告訴過她。
“沈相在想什么?”
驀然回神,只見那人正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望著自己。
她也只得回以尷尬的微笑。“臣無才,不明白陛下說的話。”
適時的裝孫子,似乎換回了那人一點點的寬容。
卻聽他懶懶的道:“朕不會讓有資格讓朕立為皇后的人成為皇后,也不會讓朕有任何牽掛。”
沈流風一怔,接著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彷佛沒有經過腦子,不由自主的便由唇間吐出:“如果此人出現了,陛下便會殺無赦嗎?”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為什么就這么問了出來呢?
秦暮楓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是耐人尋味的一笑。
她最恨他這自以為超脫一切而掌控一切的笑容。
秦暮楓只是懶懶的道:“若朕立后,也只會立沈相這種有心無情之人。”
戲謔的言語,又是那幽幽的眼神。
冷靜。沈流風保持著一貫淡漠而溫潤的微笑。他不可能看破什么。
他不會看破什么,直到她讓他看見一切的那一日。
她笑道:“有心無情,陛下果然擁有一雙慧眼。”
有心無情……這確是她。
離落已死,沈流風重生,而今貌已改,情已逝,從亂葬崗的泥土中爬出來的信念只有一個。
雙目定定的看著她,秦暮楓耐人尋味的一笑:“沈相聰穎過人,自有方法告訴朝臣,立后一事朕自有主張。”
沈流風笑道:“臣遵命。”
他以為她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其實她比誰都要清楚。
這懶懶的帝王不曾對過她說一句真話,可是他是什么人,有誰會比她來的清楚明了?旁人或許以為她會功高蓋主,權傾天下,但他不過是想利用她的鋒芒,把“奸臣”的帽子扣上她的頭頂罷了。
他以為她看得透她,殊不知他卻從來不曾看得透她。
她是誰?她已不是那個徒有一腦子心計卻沒有看人之疑的小女子。
游戲,才剛剛開始。
“沈相見過僖嬪了?”
她不但見過了,出宮的路上,在貫穿皇城南北兩門的永巷,她又看見了僖嬪迎面而來。
“僖嬪娘娘。”她微笑一揖。
“相爺”,僖嬪笑道,“又見面了。”
沈流風儒雅的微笑著,折扇拿在手里,卻沒有展開。“皇城里的梨花真美。”
僖嬪一呆。“相爺也喜歡梨花么?”
同一日,兩個人向她問出同一個問題。
她卻清楚,這兩個人的“也”,是在說兩個不同的人。
“僖嬪娘娘的宮苑叫梨落殿,想必娘娘也是喜歡梨花的。”
僖嬪淡淡道:“梨落殿的梨園并非本宮栽下,而是前朝的孝穎太后翻新。”
孝穎太后。又是她。
沈流風微笑道:“僖嬪娘娘想必和孝穎太后一樣,身居高處卻喜愛寧靜。”
僖嬪無所謂的笑笑,眸中的黯然失落卻沒有瞞過她的眼睛。“本宮不過小小嬪嬙,哪能和年紀輕輕卻睿智過人的太后娘娘相比。”
年紀輕輕卻睿智過人。
沈流風沒有接茬,只是輕啟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笑吟:“自從一見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她看見僖嬪素白的身軀顫抖了一下。
前朝熙寧皇帝一生放不下孝穎太后。僖嬪一直伴在帝王側。僖嬪黯然。
原來如此。
一片詭異的寂靜。
少年丞相忽然收回折扇,淡然問道:“孝穎太后……當真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嗎?”
突兀的問題和奇怪風趣的用字讓僖嬪一呆,自然的答道:“本宮只見過一人,和孝穎太后很像……很像,簡直一模一樣。”
她忽然發覺自己說出了宮中一直以來的禁忌,即便是已經改朝換代,這在后宮混了十幾年的“姑姑”還是臉色一變。
“相爺為何問起孝穎太后?”
少年丞相只是溫潤有禮的一笑,臉上除了淡淡的疏離和瀟灑的風度,別無別的表情。
“沒什么,問問而已。”
白衣翩翩的身影消失在永巷的盡處,僖嬪怔怔的望著那抹背影,恍惚因激動而顫抖著。
孝穎太后,一模一樣的臉,熙寧帝的替身禁臠。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原來當初他揀選自己只不過是因為她長著和孝穎太后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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