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起飛的最后一分鐘,我把楊嵐宇的電話和短信刪了個干凈。
四年的感情一夕之間化為煙塵,任誰都不免唏噓。心下一抽,我默閉了雙眼,卻聽得雯兒在我耳旁不斷喧鬧著:“柒柒啊柒柒,勸了你這么久,你這腦袋瓜兒可總算是清醒了啊!”
我微睜了眼,朝她艱難笑笑,她只是一嘆,輕輕搖了搖頭:“可我是真心為你高興,”她閃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我,“楊嵐宇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對他那樣好。”
雯兒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大大咧咧卻如斯真摯的女孩。我與楊嵐宇苦戀四年,這一路都是她不離不棄地陪伴左右,才讓我有勇氣一直走到現在。她支持我的每一個決定,卻有著一個旁觀者應有的冷靜。
我自嘲似的笑笑,揚揚手中的機票:“都過去了不是嗎?我們是要去散心,以前的不快不提了啊。”
雯兒向我吐了下舌頭,扁了扁嘴,拿起出一張彩打的紙在我眼前晃了晃,舌燦蓮花一般向我介紹著關島的一切,我卻一個字都未聽進去,心思仍舊飄忽,便只是隨意應著她。
“柒柒!”她驀地提高聲音,沖著我的頭便是一頓爆栗。
“……啊?什么?”我驚了一下,猛地抬起眼瞧她。
她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在想些什么?這些日子你總愛這般發呆,不是說好不再去想的么?”我只是苦笑,努力抑制住行將落下的淚,將臉別到一邊。
“唉……你好好休息吧,落地了我叫你。”她無奈搖頭,伸手關上了頂燈,又合上了遮光板。
我閉上眼睛,努力清空腦海里所有的人影,可阿嵐的樣子總是好似在眼前一般,揮之不去。我應該恨他的,不是么?
雯兒總說我耳朵太軟,心眼兒也跟耳朵一般的軟。有時我也很恨我自己,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他,任由他踐踏我的自尊,任由他帶給我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我原諒他背叛我們那么長時間的感情與別的女人風花雪月,原諒他在電話里對我罵著侮辱我尊嚴的字句,原諒他的冷漠他的大男子主義,原諒他背棄我們共同許下的那樣堅貞的誓言。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阿嵐,只要你回來,我總在這兒等著的。可是,我等回的又是什么?
說不恨是騙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樣一個狼狽的我,如何再是那個四年前翩然婷立的柒柒?我把最好的青春給了那樣一個不知珍惜的人,直至如斯田地,我竟弄不清楚是更恨他多一點,還是更恨自己多一點……想著想著,困意如潮水般襲來,我靠在椅背上竟自睡著了。
飛機越過太平洋,幾經顛簸,降落在我們的目的地關島。
空姐甜美的聲音在通知旅客下機,我剛從睡夢中蘇醒,可卻像渾身力氣被抽干一般,動也動不了。雯兒嚇得使勁推我,出聲相詢,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流淚。雯兒無法,只得喚來了空姐,二人一人一邊將我抬下了飛機,將我安頓在一旁坐下,自行取行李去了。我身體依舊麻木,腦袋一片混亂,夢中阿嵐的那句話依然縈繞在我耳畔久久不散。
“你這女人,真差。”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強烈爭執后,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這樣草草結束了這么多年的感情,唯一留給我的,只有電話掛斷后漫長的忙音聲。
那以后的很多天,我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不明白,這么多年的付出,換來的竟是這樣一票否決的評價。我不甘心,付出良多,不提收獲,至少也別讓我再失去什么。可我不僅失去了天真,也失去了那樣狂熱的青春年華。而他,又憑什么這樣說我?
雯兒仍是少不更事,總是不理解為何我一直深陷其中難以自拔。這樣刻骨銘心的傷,換作誰也不能真正走出來吧。
“好些了么?”雯兒拉著行李箱走到我身旁,“你……你睡夢中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我不知該如何答她,我終是辜負了雯兒的一番苦心和期待,我放不開過去,對于明天,亦沒有多大的指望。
雯兒蹲下來,把我的臉捧高,替我抹去淚痕:“我知道放下很艱難,但我們還要去做,是不是?”
我默默點頭,眼淚又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柒柒,”她語調驀地變高:“如果你實在忘不了他,那便使勁兒恨他吧。他對你做的那些事,若是換作我,一定忍不住不恨他。”
我一驚,這是我在想卻總不忍去付諸實踐的事情,經雯兒之口說出,就似警鈴一般敲醒了我。
“恨總比愛容易放下不是么?”她輕嘆,“我不想你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煎熬里。”我的雯兒,總是處處替我著想,怎能讓我不感動。
我抱住她:“我懂,我懂。我會努力去做。我不會再陷在這樣的悲哀里。”
“這樣才是我的好柒柒!”她笑著,拉起我的手,將行李交到我手上:“從今天起,開始你的新生活,盡最大的努力拾起一份好心情。”
我點頭,掙扎起身,牽起她的手,向機場門口走去。
關島的天很藍很藍,藍得像是要湛出水似的清明。海風吹著,似是能把腦海中所有煩憂吹散一般。我們安頓在了一個靠近海的小旅館里,雯兒扯著我便要去登山觀景,我腦中依舊混沌,卻也經不住她的求懇,只得陪了她同去。
她三步并兩步早便爬上了山頂觀景臺,我腳下虛浮,只是緩緩挪著步子,好容易才行至她身邊。我喘著氣朝她招手,她卻并未理睬,雙手扶著欄桿,眼神專注地盯著山下的海面。
“在看什么?”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她并未答話,只是朝海面一指。我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崖壁之下的海面上有一個黑漆漆的漩渦狀東西,海水旋轉呼嘯,讓人頓生畏意。
“這……這是什么?”她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瞧我。
我只是搖頭,將身子穿過欄桿,使勁把頭伸出去想要一探究竟。可那欄桿太過低矮,崖邊地面頗為不平,我腳下一個不穩,竟順著崖壁滑了下去。
恐懼瞬間包圍了我,伴隨著海浪的呼嘯之聲還有雯兒的尖聲驚叫,我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便直直地墜落入海,正巧跌進那個漩渦之中。咸澀的海水灌進我的口鼻,我努力撲騰著四肢,卻清楚地感覺到一股來自地心的引力,將我緊緊捆住,拉往更深的水底。意識漸漸模糊,我再也無力與這股力量相抗,任憑這股引力將我帶往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漸漸恢復意識,只覺頭好暈好暈,渾身沒力氣,像是掉進了一大團云里面……我,這是死了么?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令我大吃一驚,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雕花的床架斜斜地掛著床紗,滿屋子穿著奇怪衣飾的男女忙來忙去,古色古香的木漆柜、銅鏡、燭臺,工藝之精嘆為觀止。
我動動手指,驚喜地發現,我竟然還活著!
可這里,究竟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只覺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未知的恐懼里,一下子便坐了起來,想要拔腿就跑,可周身傳來的痛感讓我不由呼起痛來。
一聲驚呼下,幾個婢女模樣的女子風風火火地飛奔到我床邊,手忙腳亂地掀起床紗,領頭的那女子帶著哭腔,握著我的手道:“娘娘!你終于醒了!可讓奴婢心焦……”
我滿心疑惑,無奈周身疼痛,說不出別的話,只向她言道:“我渾身都疼,好像骨頭散了一般……”
那女子神色一下就慌張起來:“娘娘莫急,奴婢去叫太醫來……還有皇上,皇上得知娘娘蘇醒,定是十分歡喜!”說罷一路小跑著離去。
其余的幾個婢女服侍我躺下,我痛得無法動彈,只得任由她們擺弄。一人擰了濕帕子來,替我擦臉擦手,其余道了告退,均退到了外面。
我閉上眼,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隱約記得我應該是跟雯兒在關島玩,后來觀景的時候腳底打滑跌進了海里的一個漩渦,又怎會在這里?這里又是人間還是天堂……
想著想著,頭腦昏昏沉沉地幾欲入睡,只聽外面一片嘈雜之聲,男男女女山呼萬歲,我迷茫間睜開雙眼,只見一個明黃色身影向床邊急奔而來。
床畔侍候的婢女們跪了一地,那人瞧也不瞧徑直奔了過來,飛快地掀開紗帳,我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君傾,君傾……朕有多擔心你,你可算醒來了……”他在我耳畔喃喃,我卻驚疑不已,這聲音,怎地如此熟悉?
他懷抱地越來越緊,我幾乎喘不上氣,我使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你……你是誰?你把我弄疼了……”
他立馬放開了我的身子,卻握著我的手,柔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君傾,你可是還在怪朕?都是朕一時氣急,才會失手將你打落蘊華池,害你受傷,朕已自責好幾天……聽見你醒來的消息,朕歡喜難以自持,馬上就從太后那兒趕了過來,你……”
我實在不習慣這樣雙手被一個陌生人緊緊攥住,再加之聽他如此曖昧的言語,我使勁把手從他手中掙脫了出來,可力道太大,堪堪向后倒去,摔在了床上。
“君傾!”他驚呼一聲,連忙扶起我,他臉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我抬眼看去,望見他的眉眼,竟忍不住驚叫起來。
“你……你!”我一寸寸瑟縮到床角,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君傾,你怎么了……那天是朕不好,別再怪朕了好嗎?”他靠近我,想擁我入懷。
“不!不要碰我!你走開,走開!”我不顧滿身的疼痛,一下下地推他。
他伸過來的手僵在了空中,終是縮了回去。只聽他長嘆一聲,從床上站起,徘徊了幾步,半晌方對那個領頭的婢女道:“琉璃,把太醫煎好的藥伺候娘娘服下,你們幾個多用點心,好好照顧娘娘……”轉身步出房間。
那名喚琉璃的婢女上前,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角,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服藥……”
我推開她的手,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眼淚一滴滴濡濕了衣袖。琉璃生怕再驚擾到我,只得先將藥碗輕輕擱在旁邊矮桌,又把錦被往我身上掖了掖,輕聲道:“娘娘您好好的,別讓奴婢擔心……奴婢一會兒再過來伺候您吃藥。有事您就叫奴婢,奴婢就守在外面……”
她轉身向眾人道:“娘娘需要安靜,都退下吧。”眾人稱是,一路碎步而去,房間頓時安靜了不少。
可我的腦海卻嗡嗡地響個不停,剛才那男人的聲音,神情,眉眼,竟無一不與阿嵐如出一轍,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老天,你將我帶來這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為何卻要如此作弄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