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便聽見慕辰的聲音傳至耳畔，帶著分明的慍怒。大殿里的人似乎都被他支走，連殿外的值守護衛都站得遠遠。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帶著滿腹疑問上前，護衛們看見了我，正要行禮通報，我抬手示意他們噤聲，又低聲吩咐琉璃在旁候著，便一個人上前，偷偷趴在門邊豎起耳朵聽著里面的對話。

“炎剎國一次次進犯我朝邊境，寧烈將軍鎮守之時卻從未生出此等禍亂，你身為瀾風嫡子，堂堂鎮武大將軍，又是怎生辦的事？”慕辰語氣甚為嚴厲，瀾蒼跪在殿下，我看不見他的面色，但他身不顫影不斜，似是一點也不為之所動。

“吾皇圣明，據探子回報，炎剎這一年勤加操練兵馬，兵力已是不同往日。且兩軍交戰幾次，據臣觀察，炎剎軍似是摸透了我軍的作戰和列陣方式一般，沖鋒陷陣百戰不殆，此點令臣百思不解。昔日陣前交兵，我軍天絕陣一出，炎剎必望風而逃，而破解之法向來為我軍絕密，怎會輕易為炎剎所得？依臣之見，若非炎剎得一高明軍師，便是我朝軍內……出了叛徒?！?/p>

“叛徒？！”慕辰聲音驀地提高，“邊疆護守向來由你和寧烈將軍負責，天絕之密亦只有你二人知曉。你言下之意，不是你所作為，便是寧烈將軍做下了這通敵賣國的大逆之事？”

瀾蒼身子一顫，垂下頭恭謹答道：“臣不敢妄加猜測，寧烈將軍為我朝效力多年，忠心不二，本不該疑心于他。只是……臣實在不敢相信，炎剎軍力進境如此神速?？v使我軍無人叛變，若是敵方得一軍師奇才，或是作戰良方，亦乃我朝大患啊。”

殿上出奇的安靜，我站在殿外都能感覺到自內里傳出來的肅殺氣息。沉默良久，慕辰緩緩開口，語氣卻甚是不善：“……巧言令色。朕怎知你所言是否為真，又或許是你在推卸責任，將邊疆失守之責全部推到他人身上，自己卻落得個輕松自在？”

我頓覺氣憤。雖與瀾蒼只見了一面，并無更多深交，但我卻能從他的端正的眉眼中多少瞧出些端倪，想他絕非慕辰口中這般不堪，而慕辰卻如此出言不遜，到底是何原因？

只見瀾蒼低低俯首，可言辭卻未見絲毫示弱：“臣萬不敢欺瞞皇上。瀾家幾代忠貞，對皇上之心天地可表，皇上萬勿猜度臣心赤誠，臣縱一死，亦是萬萬不能接受的?！?/p>

慕辰大怒，使勁一拍桌高聲道：“萬死不受是么？你視天家威嚴何在？！誰給你的這個膽子，御前亦敢這般放肆！”言罷，操起桌上一把玉鎮尺便朝瀾蒼擲去，瀾蒼沒有閃避，鎮尺不偏不倚，恰巧砸在了他的額角，頓時鮮血直流，染紅了他大半面頰，看上去甚是可怖。

我著實氣不過慕辰這般氣焰，忍不住心里替瀾蒼叫屈，未理會侍衛及琉璃的阻攔便急急闖了進去，雙手攔在瀾蒼身前，怒視慕辰大聲道：“你行事怎可如此過分？瀾蒼將軍絕非欺上瞞下的卑鄙小人，其心可表其意可鑒，你不放在心上便罷，又怎能這般折辱于他？”

慕辰本欲發作，眼見是我，驚喜大過了怒意，匆匆走下來欲行安慰，我不去瞧他，轉身蹲下查探瀾蒼傷勢。瀾蒼抬頭與我對視，他眼中的熾熱和柔情我都看得分明，他搖搖頭示意無事，沖我身后使了個眼色，意指要我回應慕辰，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兩人都不加理會，行至一邊獨個立著。

侍衛們沖了進來，跪伏在地恭謹開口：“皇上恕罪，頤妃娘娘已在殿外恭候多時，奴才們未及時阻攔以致娘娘突然闖入驚了圣駕，請皇上責罰奴才們！”

慕辰不言，只是懶懶揚手示意他們退下，我抬起眼逆著光向殿外張望，卻未瞧見琉璃，心下有些惴惴，忽得掌心一暖，回頭望去，是慕辰將我的手握入他的手心之中。

我情急欲甩脫他的束縛，未曾料到他的力道越發的緊，我索性不再抗拒，抬眼狠狠盯著他。這雙與阿嵐如出一轍的眼眸里星星點點的璀璨亦是我曾經擁有過的，但同樣的眸子，同樣的情愫，我早已不稀罕。

“你尚未回答我，為何對瀾蒼將軍如此過分？”

慕辰輕笑一聲道：“那你先回答朕，你對朕亦敢如此大膽，打了朕不提，又言語頂撞甚是無禮，該當何罪？”

我驀地心里一驚，難不成他真動了怒？可他眼中分明并無慍色，這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樣，心里打著什么小算盤？

我猶自盤算尚未答他，卻見瀾蒼跪在慕辰身側道：“娘娘她大病初愈，頭腦不甚清明，還請皇上勿怪?！?/p>

慕辰見他為我求情，目光灼灼，面色殷殷，立刻蒙上了一層不悅。瀾蒼與君傾乃是義兄妹，并無血緣關系，從瀾蒼的眼中我早已看出他對我并不單純，而君傾早已是慕辰的女人，慕辰對其如此情深，又這般霸道專橫，怎能容許瀾蒼對君傾這般的情感存在？他對瀾蒼如此不留情面地叱責，無非是宣泄對于瀾蒼的不滿，如瀾蒼這般驍勇之將才，又豈是唾手可得般容易培養，豈能棄如敝履般輕易舍掉。

“朕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插嘴。給朕滾出去！”慕辰長袖一甩，再不說話。

瀾蒼緩緩起身，擔憂地望向我，眼光卻未多作停留，頓時便又收了回來，頷首恭謹回道：“臣告退?！?/p>

我尚有話要問瀾蒼，怎能任他就這樣走了。我試圖甩脫慕辰的手，可他拉得越發緊，他將我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著他，語聲帶著一絲強硬：“要做什么？朕還有話要與你說?！?/p>

我輕笑，斜斜睨著他道：“可是我并不想聽?！?/p>

他顯是有些著惱，嗤了一聲道：“那你想聽誰說？你那將軍哥哥嗎？怎么，病了一場忘了一切，獨獨還記得他的好？”

這般明顯帶有一股醋味的酸腐語氣與當初阿嵐譏諷我的時候簡直如出一轍，我冷冷迎上他的雙眸，使勁甩脫了他的束縛，不客氣地回道：“與你何干？”

他見我越行越遠，不禁怒喝一聲：“君傾，給朕站住！”我卻絲毫不加理會，跟慕辰說這半天話，早已不知瀾蒼去了哪里，我追他都來不及，哪有時間跟這個跋扈皇上耗著。

慕辰見我并未駐足，連喚數聲，殿前侍衛應聲上前，將我的去路攔了個嚴嚴實實。我怒極，回身瞪他高聲道：“皇上想把我怎樣？”

慕辰冷笑一聲，走到我面前，捏起我的下巴：“玲瓏如昔，倔強，硬氣卻是朕未曾見識。君傾，你與之前，確是大不一樣?！蔽宜矔r一驚，眼里初初的倔強頓時消失殆盡。

“不過，”他邪邪一笑，“現在的你，也是朕眾多女人中，最有意思的一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