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在前面領路,我與琉璃在后面遠遠跟著,琉璃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袖似是有話要說,我附耳過去,只聽她低聲道:“娘娘定還不認識她罷,她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紅人兒。太后身邊共有四位貼心的奴婢伺候,名喚春雨,夏陽,秋霜,冬雪。這春夏秋冬四人是太后培植多年的心腹,行事干練,知分寸又懂規矩,深得太后喜愛。”
我望向夏陽,那明晰的面目果真清秀干練,卻聽琉璃續道:“娘娘可別小覷了她們……人人皆知這春夏秋冬行事都有些手腕,太后往往要教訓后妃或宮婢,都是由她們四人出手,或明或暗,比之熙妃宮中的碧落和紅鳶更為凌厲,娘娘還是小心為上。”
無怪琉璃方才露出那般神情,這宮中人人行事都有一套,若沒有順從上位者制定的法則,自是死路一條。而慕辰的寵愛,對于這些后宮女人來說,也許就是置我于死地最佳的理由,也是我甩也甩不脫的致命毒藥。
遠遠看見朝儀宮的殿門,我便不禁打了個冷戰。宮婢太監們有序地排在兩側,垂首站立不發一言,殿里的窗戶都緊緊閉著,顯得室內異常陰暗壓抑。夏陽見我駐足,回首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娘娘進去罷,莫讓太后娘娘好等。”
琉璃上前,握了握我的手低聲道:“奴婢陪娘娘進去,娘娘莫要擔心。”我點點頭,心下略略寬慰了些。當下不再猶疑,邁入朝儀宮殿內。
寧太后高高坐在沉香木鳳座之上,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姿容卻甚是華貴,自有一股旁人不可侵的風范。熙妃竟也在側,她接過旁邊紅鳶遞來的白瓷茶杯,雙手呈給太后,恭謹道:“姑媽喝茶,小心燙口啊……”
她的神色間滿是敬畏之意,全然不似前段日子那個在鳳鸞宮撒潑謾罵的寧熙。我暗自蔑笑,緩步上前,低低施了一禮道:“太后娘娘萬福。不知召臣妾前來所為何事?”
太后本垂著的雙眼驀地抬起,凝視半晌卻不發一言。我不知這太后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盤,只好垂首不去看她。只聽她手中的茶盞突然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在本就寧靜的殿內發出巨大的聲響,旁邊立著的一干宮婢齊齊跪下。我不明就里,抬起頭直直看向她,身后同樣跪下的琉璃拽了拽我的裙擺,示意我也跪下。我看了看琉璃,又看了看太后,只見她臉色仍然淡漠,眼神卻漸漸變得如寧熙那日般凌厲,讓人心里發毛,無奈之下我也只好跪了下來。
“大病一場,倒是長了膽子。”太后一字一頓,聲音不辨喜怒,入耳卻極為滲人:“瞧你這一身是什么打扮,頭發怎也不束起?……一副幺蛾子模樣,勾引皇上還不夠,竟狐媚到哀家這里了!”
果真是來找我茬的,這些個后宮的女人,竟是一天都閑不得,總得要說說這個,鬧鬧那個,才不覺得深宮寂寞么?
“距你病愈也有大半月了,竟是一天都未來朝儀宮問安。仗著皇上恩寵,便得意忘形到如此地步!你眼里可還有哀家?”
問安?慕辰從未跟我說及此事,也并未聽琉璃提起,我于這方面一點意識都沒有,何來得意忘形之說。
我不知如何對答,只得將頭垂得低低,只聽她冷言續道:“聽聞你昨兒個還在自己宮中喝得爛醉,對著皇上撒酒瘋……這般無禮放肆,若傳將出去,別人定要說哀家管教不善,竟讓后宮里出了個你這般無端造次的妃子。”
旁邊寧熙連忙賠笑勸慰道:“姑媽莫氣。這君傾本就是個不知禮數的,仗著皇上寵愛便無法無天囂張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您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沒的傷了身子。”
我緊緊握拳,心里越發激憤——這寧熙當真不留口德,火上澆油的事兒做得如此順風順水,怕是以前做得慣了,又有寧太后撐腰,如今更是聲色俱厲。慕辰不在,我也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身旁一個琉璃更是插不上話,我根本無力辯駁,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寧熙見我不語,聲音越發高傲起來,斜斜睨著我道:“前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兒哪兒去了?罵起我來倒是頭頭是道,怎地見了我姑媽便縮頭縮腦起來?”
眼見太后肅斂神色,一臉的不悅,她更是張狂起來,轉頭朝太后道:“姑媽,她那日放肆的樣子您是沒見到,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對您也是一句問安的話兒都沒的,今日咱們可得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長長記性!”
未及寧太后首肯,她便即招手喚來碧落和紅鳶,眼睛死死盯著我和琉璃道:“頤妃對太后不敬,掌嘴!身邊奴才也別放過!給我狠狠地打!”
我不想這寧熙記仇倒記得清楚,今日怕是要借著太后的面子好好出一出心頭之氣了。眼見碧落紅鳶兩人步步走近,太后也絲毫阻攔之意都無,我心下一涼,無奈閉眼。
千鈞一發之際,卻聽得琉璃從我背后沖出,擋在我面前聲嘶力竭地叫喊道:“太后娘娘不要責打主子!主子她……她不是有意得罪太后娘娘的,還請娘娘寬恕!要打要罰,都沖著奴婢來吧!”
寧熙冷哼一聲道:“還不是有意?倒是本宮與太后娘娘誤會她了不成?紅鳶,給我拉開她!”
紅鳶領了命,上前使勁拽著琉璃的胳膊,一個巴掌甩了過去,琉璃的臉已是紅了半邊。我頓時大怒,想把紅鳶拉走,卻被碧落狠狠甩開,左右兩下干脆利落也給了我兩巴掌。
琉璃力氣倒是挺大,使勁推倒了紅鳶,匍匐到太后腳邊不住磕頭道:“娘娘,您大人大量,饒了主子吧!主子她大病一場,什么……什么都不記得了啊,才會疏于禮數,得罪了娘娘您。您就……就饒了她吧!”
我跪在下面,清楚地看見太后的眼神從漠然變得詫異,她緊緊地盯著我,似要將我看穿一般,又低頭看向腳邊俯首的琉璃道:“……胡言亂語什么,是要給你主子脫罪么?”
琉璃死死拽著太后的衣角道:“奴婢不敢欺瞞太后娘娘!是……是真的,主子失憶一事皇上早先便已知曉,只因命了奴婢們不可宣揚,才沒有傳到娘娘這里來……”
旁邊寧熙已是一臉驚訝,說不出一句話來。太后默默站起,一腳踢開了旁邊的琉璃,一步一階走到我身旁,我看著琉璃捂著心口暗暗呼痛的模樣,正欲站起,卻被太后一把捏住了下頜。
“……當真妖孽。”她凌厲的眼神與我相對,面色復雜,冷聲道:“昔時一副嬌怯模樣,把皇上迷得神魂顛倒,今日這般放肆,皇上仍是把你寵得無法無天。哼……瀾家將你送進宮來,果真未曾存著什么良善心思!哀家瞧這后宮是斷斷容不得你。”
寧熙回過神來,匆匆走到太后身邊獰笑一聲附和道:“姑媽,這落了水便失了記憶,不是太荒謬了嗎?侄女想來,定是妖邪附身作祟。姑媽可不能放任這等邪物穢亂宮闈,當要速速處決了才是!”
想要我死?這寧熙當真歹毒地緊。琉璃欲上前求情,被碧落和紅鳶攔下,拖至一旁,狠狠地掌摑。我有心維護,卻無力與太后抗爭,兩行清淚不自覺地流下。自從來到這里,我沒有一天像現在這般期望慕辰立時便出現在我眼前。
慕辰,你到底在哪里?為何還不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