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我跟琉璃使了個眼色，琉璃會意，上前扶起紅鳶退到一邊。我緩緩出言朝紅鳶吩咐道：“快去請太醫來給你主子好好瞧瞧，多備一些暖袋敷在腿部關節處，你們幫著娘娘按摩雙腿，她能好受一些……房間里炭火一定要生得旺旺的，平素除了給屋子通風，千萬別讓她再著了風，都打起精神好生照顧著……”

紅鳶低頭稱是，又跪下磕了幾個頭，我復又轉頭朝慕辰道：“你放熙妃出來罷，就當是為我積德……”

慕辰本欲開口推拒，我一根手指豎在他唇上，輕道：“別拒絕。”他看我半晌，嘆了口氣，道：“你日后可別為今日而悔才好。”

我搖搖頭，他無奈地撇撇嘴，微一揚手道：“若非頤妃求情，朕才不會如此輕易便放過你們……帶你主子滾回漪蘭宮，日后若在興風作浪，休怪朕無情。”他偏頭閉眼，不再瞧紅鳶一眼。

紅鳶面色一動，滿面歡欣，但仍不失那眼底的一抹倔強。她恭敬地朝我和慕辰叩首，道了句“謝主隆恩”，掙扎著站起身來，朝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轉身踉蹌而去。

我吩咐琉璃道：“把咱宮里的炭火爐子分一些到漪蘭宮去，那些內務府的人最是勢利，熙妃雖從冷宮出來，那些人怕是亦不會對她宮里的事多么上心。”

“娘娘何必……她們……”

“聽話，快去……”她撇撇嘴，低低應了，轉身走了出去。

我轉頭看向慕辰，他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臭模樣，我推推他，他卻不睬我。我無奈一笑，上前環住他的脖子道：“別總一天氣這個氣那個，不怕變成老頭子么。”

他哼了一聲，還是不言語。我伸出手指撓他腋下，他如被電擊般急忙跳開，臉上滿是窘意。我大笑撫掌道：“原來你這般怕癢的！”

他頭一偏，輕哼道：“那又如何……誰、誰還沒個怕的……”我走到他身邊，他怕我再撓他，兩手將我的手緊緊握住，不許我亂動。

我嗤了一聲道：“誰稀罕動你啊……快放開我……”

他一挑眉，笑得邪氣：“朕不管你怎地，反正朕稀罕動你就是了……”言罷手一松，竟將我環抱起來，大步走進寢殿，我滿心慌亂，使勁拍打著他的肩：“你……你要做什么？”

他將我放在床上，漫不經心地道：“你說呢……剛才你挑逗朕的帳，還沒跟你算明白……”

我心下一驚，以為他真的又要開始動作，慌忙拉起被子：“昨晚那般……我還沒緩過來……”

“那還不乖乖地給朕躺在這兒……”他俯下身來親了親我的額頭，替我拉好被子道：“再躺會兒罷，朕該上朝去了，忙完了再來看你。”

我點頭，他走出兩步，又回過身來道：“好心不一定有好報，這是宮中亙古不變的定律。以后莫要這般傻，日后留下禍患，后悔都不及。”

我沖他揚手，輕輕一笑道：“別說教啦我的老頭子，快去上朝，莫要耽誤了時辰。”

他一臉的無奈，高聲叫來在門外端著朝服候著的長暨向殿外走去。我眼見他消失在門口，心下低低一嘆——原來我還是那個耳根子軟心也軟的柒柒，從來都沒變過。這樣，到底好是不好？

熙妃從冷宮出來的事情一朝傳遍全后宮，眾人皆知是我勸服慕辰的結果，慕辰對我的言聽計從和無雙盛寵早已不是新鮮事，但這回竟這般輕易釋了他素來厭惡到極致的女人，還有我不計前嫌的替熙妃說情，都著實令后宮眾女稱奇。

聽聞寧熙回了漪蘭宮，我便總想著去看看她，又怕她不愿見我這個她眼中的“賤蹄子”，反而惹來事端。她腿腳的毛病多半便是風濕，我媽也是害上這個病很多年，怎樣調理都調不好。在照料風濕上我還算有些經驗，便打發了琉璃帶了些相關的補藥去替我問候。不料琉璃回來時卻是一臉的慍怒，她將我命她帶去的補品重重擲在桌上，立在我身側，小嘴撅得老高：“主子，她們真是太也不知好歹。”

我正把玩著慕辰前些天帶給我的一套紫砂茶具，茶正泡至第一泡，香氣已是滿溢。我倒了一杯遞給琉璃道：“怎地火氣這般大，喏，快喝口茶消消火。”

她接過，卻是未飲，氣鼓鼓地道：“我進了漪蘭宮，替娘娘傳了話，誰知漪蘭宮那幫人竟是一點情都不領，那熙妃還讓我將前些日子所有送過去的東西都拿回來，說她不受咱們鳳鸞宮一丁點兒的好處……說是，說是……”

“說什么？”

“她說，她寧死不受嗟來之食……”我輕笑，這個寧熙還真是倔得有性格。

“無妨。”我蓋上茶盞，“我做這些又不是要她感激我。”

琉璃不解抬眼看我道：“娘娘……你干嘛對敵人都這么好……”

我看向她，示意她喝口茶，她酌了兩口，咂了咂嘴：“這是什么茶啊，真是苦……”

我接過她的杯子，倒掉茶渣，泡了第二泡給她：“再嘗嘗味道。”

她又嘗了幾口道：“苦味淡了些，后味倒是比平常的茶香上許多。”

“后宮就如這茶盞，你不往里注注水，茶湯總是澀的，誰都不愿喝。多泡上兩泡，香味兒自然就出來了，給誰喝誰也都舒心不是？”

她眼神有些迷惑，正要開口相詢，我朝她一攤手續道：“我不想我以后生活的環境滿是不和的意味。現今我站在整個后宮的風口浪尖，多少雙眼睛盯著，想要挑咱們的錯處。俗話說盛極反衰，風水輪流轉，我亦有栽跟頭的時候，我不想落得跟熙妃一般。做人，好歹要給自己留條后路。若不跟別人交心，起碼也不要結下大仇，面子上總是要處好。再說，我也不想給慕辰添麻煩……”

她似是明白了許多，點點頭道：“所以，娘娘這般也是跟后宮眾人言明，并無為難任何人之意。連死對頭熙妃都能原諒，自不會再去跟其他宮妃們交惡，對嗎？”

我微微一笑：“就是這樣。”

她放下茶盞道：“只是娘娘……您想與世無爭地過活，卻不代表別人不會來招惹咱們啊。”

“管好我們自己，其他的事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戰爭犯我做不來，但別人也休想欺到我頭上來。

她在我身旁坐下替我斟茶，輕輕嘆息道：“您還是心腸太好。”我笑笑，舉杯飲茶，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