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顏未理珠璣的話,順過氣來抬眼瞧我,眉宇間一派復雜之色。春夜仍是冷得滲人,一陣寒風吹過,我未披披風,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眼里閃過一絲不忍,嘴上卻仍是淡淡:“夜涼露重,有什么進屋再談。”
珠璣急忙替他推開殿門,他朝我微微點頭,轉身閃進屋內,我猶疑半晌,仍是跟上他的腳步步入殿里。
這瑤光殿內雖簡陋,卻收拾得十分整潔,屋內那股藥味經久未散,熏得人有些頭暈。正殿里側墻上掛著一幅宮裝女人的畫像,像是在祭奠誰一般,其下并無香燭供果,只置了一張琴。我不由被吸引過去細細端詳,輕聲問道:“這是……”
“我的母妃。”慕顏聲音淡淡,隱隱透著些許哀傷。
“她……便是那日你一直念叨著的洛妃娘娘,你的母妃?真真是個美人兒……只可惜紅顏早逝……”我俯下身輕撫著那張琴,琴弦保養得很好,琴身雖有些舊,卻透著一股樸質的味道。
“不要碰!”珠璣忽得出聲,驚得我堪堪收手:“那是洛妃娘娘的遺物,是二皇子最珍視的東西,你怎能隨便觸碰!”
我咬了咬唇,投給他一個歉意的眼神:“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是我不好,不該亂碰你的東西。”
“無妨。”他走到我身旁,手指擦過琴弦,輕輕彈出一個音來:“珠璣,你先下去。”
珠璣不滿地看了我一眼,道了句“是”,一步三回頭地瞧著我倆,走到門口輕掩住殿門。整個瑤光殿寂靜得可怕,只有幾盞昏暗的宮燈閃爍,我更是不習慣與慕辰以外的男人獨處,尷尬地不知如何自處,只好低頭看著腳尖,手里的帕子被我揉來揉去,早已不成樣子。
忽聽慕顏聲音在我耳際響起,我驀地抬頭,見他側過頭看我,正與我的眼神相對:“頤妃娘娘幾次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有些局促,不知如何答他,只好干笑兩聲道:“其實……兩次都是意外,上回是聽見了你的簫聲,這回是想找個靜心的地方,所以兜兜轉轉便走過來了……我知道我不該來,我是不是會給你添很多麻煩?慕辰會找你麻煩嗎?你……”
他好似被我的胡言亂語弄得有些發懵,皺了皺眉打斷了我的話:“既然來了便是份緣法,沒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他在洛妃畫像前坐下,將那把琴取下放在身前,雙手撫上琴弦,手起音落,便是一首動聽的曲子。我不曾想他會吹簫,亦會撫琴,在這個時空里碰見同樣喜好音律的人著實是件值得歡喜的事,不由隨著曲調輕輕哼唱起來,他驀地抬眼瞟向我,唇角勾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指尖卻未停下,直到一曲終了。
“娘娘也懂音律?”他驀地開口相問,眼中透出一種探求的神色:“早先便識得娘娘,只知娘娘舞跳得好,卻不曉得于音律一道亦是好手。”
我有些訕然道:“二皇子謬贊了。自那時落水大病一場后,好些事我都忘卻了,包括這舞技,只是這音律倒還記得些,平素也喜自個兒胡亂哼唱一番,倒讓二皇子見笑了。”
他卻是微微一笑道:“我聽得出來,若好好唱上一曲,娘娘的歌喉絲毫不遜色于宮中那些歌姬。”
我被他說得更是滿面羞色,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將琴擱在一旁,站起身來道:“娘娘不必妄自菲薄,我自小研習音律,好壞當下便分辨得出來。長年居于深宮,寂寥自是不必多言,只得寄情外物,所幸今日得見娘娘,也算得一知己……”他轉身從角落里拿出一疊紙來,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些什么符號,“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娘娘能否應承?”
他將那疊紙遞將過來,我遲疑著接過問道:“這是……”
“長日無聊,便寫了些曲子打發時日,只是苦于沒有填詞,亦無能歌之人,便都擱置在角落里了。若蒙娘娘不棄,便拿去費些心思配上詞唱一唱罷,也算沒白費工夫寫這些曲子。”
我細細端詳著紙上的字符,除卻一些涂涂改改,都是我讀不懂的文字排列:“這是你所記之譜么?可是……我看不懂這個記譜的方法啊……”
他有些錯愕,但很快又恢復如常,用他那慣常淡然的語調道:“無妨,現下教你便是。”
沒等我發話,他便用手指點著那些字符一個個講給我聽:“這種記譜方式名喚工尺譜,調號以上字調、尺字調、小工調、凡字調、六字調、五字調、乙字調等為標記……”他的身子不由朝我靠近,身上仍散發著淡淡的藥味,混雜著屋里的檀香,弄得我有些迷離。
“可聽明白了?”他偏過頭來問我,卻不曾想我也偏過頭來看他,兩人面面相覷,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離,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不由大為尷尬,急忙挪了挪身子,將頭緊緊低下:“明……明白了。”
他倒自在如常,顯是內心完全未把此當一回事:“娘娘好似甚是拘謹?”
我不知該如何對答,只好打著哈哈道:“我……我沒有啊……”
他只笑笑,再未理睬,順手將那堆譜子交到我手里:“那便有勞娘娘了。”